黎舞很快就跟上了提前离席的阿丽亚。
在寂静的安全通道里,穿着民族服的姑娘将剑匣高举过头顶,向阶梯下用力掷去。
“这么多年,日日供奉……现在明明已经是最困难的时候了,为什么你还不出现!”
“你根本不配接受我们家族世代的供奉!”
巨大的撞击声伴随着阿丽亚声嘶力竭的控诉,让黎舞感到一阵难言的喜悦与悲伤。
喜得是,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姑娘是自己氏族里的一个小辈。
悲得是,她刚回归,似乎就要面对一个难堪的处境。
她该怎么和族人说,你们的神已经回来了,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她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
人力有不及,神有时候也是。
阿丽亚发泄完情绪,擦干眼泪,默默地走下楼把剑和匣子捡回来。
灯光将人影投下来,她一回头,发现阶梯上多了一个人。
这人什么时候来得?
刚刚自己那么抓马是不是都被看到了!?
阿丽亚瞳孔地震,抱起剑匣,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黎舞慈爱地注视着眼前小辈:“嗨,你叫阿丽亚是吧,我叫黎舞,是新来的社员,对你的古剑很感兴趣。”
一个瘦女人,戴着一个古怪的翻译机。
古玩社怪人多,阿丽亚已经习惯,社死的余波让她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这个你好,我那个……啊,很高兴认识你。”
不知为何刚刚气势如虹的姑娘忽然变成鹌鹑,黎舞只能把语气放得更缓和:“可以把剑借给我看一下吗?”
阿丽亚看了看来人的细胳膊细腿蚂蚁腰,又掂了掂手里的匣子。
她一边怀疑对方是否能提得起剑刃,一边递出她的售卖品。
“这把剑名字叫止戈。”
黎舞怜惜地抚过剑柄上的图腾花纹,随后拔剑出鞘,顺势挽了几个剑花。
剑柄入手微凉,一拳可握,剑身暗雅古朴,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森森寒芒。
没有多少花里胡哨的装饰,只是一柄简单实在的杀人利器。
而且,剑的重量、尺寸都恰到好处,对她来说都非常趁手,宛如是为她量身打造一般。
阿丽亚看到眼前这一幕,直接呆愣在原地。
利刃出鞘,剑意凛然。
女人的站姿从闲适自然转为肃然直立,温和的面容也变得有些森然冷冽。
她挥剑的姿势是那么娴熟流畅,肆意凌厉,止戈彷佛化为她身体的一部分,供她随心所欲地驱使。
多数武术爱好者只是招式华丽、虚有其表,而她不一样。
阿丽亚从那凛冽迫人的气势中,察觉到一丝天然流露的杀气。
更奇怪的是,这样的人本应当让她心生警惕,可当这个叫黎舞的女人露出微笑的时候,她竟然不由自主地感到熟悉、敬畏。
收势,将剑刃物归原主,黎舞面不改色地说:“我诚心购买,就是资金有些紧张,能不能和你的长辈见面谈一下价格?”
黎舞:我没钱,我装的,早知道把光脑留下了。
“我们那边现在一片废墟,都住在政府发放的临时帐篷里面……”
望着那双美丽的眼睛,阿丽亚发现自己没办法拒绝她这个突兀的要求。
“如果您不介意深夜路远,我也自然欢迎您的光临。”
————————————————————————————————————
自航器的终点设定在甘南自治州牛头山旁的达芽坡村,整个行程2小时左右,预计在深夜12点达到目的地。
期间,阿丽亚和家人通了一会话,黎舞从他们的交流中获取了一些模糊的信息。
“嗯,能买的我都已经买了……就是现在东西都缺,而且洛宁这边也价格也涨得厉害,自航器能量也不够……嗯,明天我换个方向去买……”
通话结束,阿丽亚就陷入能量耗尽状态,靠在座椅上一动不动。
黎舞试图找点话题:“你们村是不是上过通讯报道?我看到过你们的事情……作为震中地区的村庄,虽然房子毁了,但是能够没有人员伤亡,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可是这样的幸运,是有代价的……有人替我们付出了代价。”
阿丽亚望着前方的夜色,悲伤盈满她的眼眶。
“它替我们承受了一切,可是我们却无法回馈给它任何东西,只能眼睁睁地看它离去……”
黎舞想了想:“它是你所说的那个受伤的长辈吗?”
阿丽亚含糊地嗯了一下。
黎舞垂下眼帘:“它庇护你们,并非需要你们的回馈,只是希望你们可以把族群的生命延续下去。”
“长幼交替,时代更迭,是亘古不变的传承法则……你无需太过悲伤自责。”
“你不明白的……道理是这样冠冕堂皇,可承受的人并非能够完全心安理得。”
少女将脸埋进双掌中,肩膀微微颤抖,黎舞看到一点点水渍从她的指缝间落下。
她忍不住宽慰似得抚过阿丽亚的发顶。
“人在,家就在,以后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看来阿夔把孩子们教得很不错,她感到一丝欣慰。
当自航器发出能源枯竭警报的时候,有一些微弱的光点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中。
黎舞拍了怕快睡着的阿丽亚:“是村上的人在里面吗?”
阿丽亚揉揉眼睛,直起身来,定定地看了一会,面色凝重。
“大部分原住民都跟着救援队去镇上的避难所了,只有我家和族长一家留在这边……现在能源紧缺,他们根本没理由大晚上打着灯进裂谷。”
她们很快降落到塌陷的裂谷旁,几个简陋的临时帐篷在月色下萧瑟地立着。
帐中空无一人,几块压缩饼干落在垫子上,阿丽亚的脸色越发难看。
她抽出止戈,背在背上,拜托黎舞帮忙照看一下营地及物资,就匆忙仓促地下到裂谷中去。
其实,一踏出自航器,黎舞就发现情况远比想象中的严重。
早春的夜晚却寂静到没有蛙鸣虫语,成片的树林在黑暗中伏倒,浑浊的河水倒映着天空中的月牙。
风里一丝生气也无,充满着腐朽溃败的臭味。
这座山,已经濒临死亡。
她在原地伫立片刻,随后也顺着阿丽亚的方向,浸入牛头山的夜色中。
—————————————————————————————————————
光亮越来越近,黎舞放轻脚步,屏住呼吸。
原先在远处看到的光点,靠近之后竟是几个硕大的地灯,在这浓重的深夜里肆无忌惮地照亮周遭的断壁残垣。
碎裂的砖石上,有一块扭曲的石碑依然倔强地挺立着,有人正在仔细端详上面的文字,而旁边有两个持枪的男女正发生激烈的争吵。
“之前叫你检查裂谷周围的人迹,你为什么不好好执行计划?!”
“我哪知道山都裂成这样了,居然还有不要命的人没走……都怪你那么着急,非要晚上开工,还开嚣张的灯,别人不发现才怪呢!!”
“家主要求我们尽快拿到神器,现在就四天过去了,一点收获都没有,我可不想被责罚!”
提到责罚,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一丝恐惧。
“都给我闭嘴!正事也不干,就想着推卸责任。”
石碑前的人转过身来,先狠狠地瞪了一眼争吵不休的两人,才走向一旁树下被捆作一堆瑟瑟发抖的几人。
“既然你们是山民,这个神庙肯定是你们在供奉,这个石碑上的文字说的是什么,谁来翻译一下?”
他慢慢靠近,接近两米的身高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我劝你们好好配合,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笼罩在男子的阴影下,几人相互看了一眼,低下头闭紧嘴巴一言不发。
子弹上膛的声音很清晰,黑洞洞的枪口在几人的脑袋上来回晃动,最终顶在年纪最小的男孩头上。
“小弟弟,快告诉我,石碑上是不是有神器的下落?”
男孩登时被吓得大哭起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出言阻止:“不要为难孩子,他什么都不懂……石碑上只是关于达芽坡的历史而已。”
男子嗤笑一声:“族长婆婆,你可别想忽悠我们,你们的村落叫达芽坡,而达芽在赫藏族语的意思就是女神!”
“有神自然有神器!老太婆你再不交代,这些村民就会一个一个死在你面前!”
老人抬起满是皱纹的脸,望向三人身后的石碑,平静地说:“这石碑上,只是我们祖祖辈辈代代相传的一个神话故事而已。”
“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华夏上古,混沌之初,人魂开智,祈求天佑。
遂,神诞。
西河平原,气候宜人,土地肥沃,辖于烈山氏农神姜淮。
东岳大川,三山八寨,山林厚藏,辖于轩辕氏山神姬珩。
南蛮泽州,兽猛虫诡,富有矿脉,辖于蚩尤氏武神黎女。
姜淮擅刀耕火种,氏族兴盛,意欲南扩,遣使者戏言:“南泽瘠地穷乡僻壤,黎女何不以为妆奁,嫁与烈山氏为侧室?”
黎女震怒,两族开战。
蚩尤氏能兵善武,生性强悍,九隅无遗,烈山氏大败而走。
姜淮无奈求援于轩辕氏,愿次之。
姬珩狡智,知不可力敌,令旱鬼女魃潜入南泽,候机而动。
魃佯装羸弱,取信于黎女,乃长留于神龛。
次年,南州大旱,池泽干涸,鸟兽奔离,魃计成遁逃,黎女悔之晚矣。
秋,轩辕氏挥军南下,势如破竹,蚩尤氏节节败退,被困于翼望山。
望山之上,无草木,多金玉,武神黎女枕戈待旦,长宿于山门,轩辕氏三推三退,奈何不得。
十日,轩辕氏驱数千蚩尤战俘于山前,言:“神既爱民如子,可愿以心肝赎?”
战俘多老弱病残,泪眼相望,黎女不忍,剖心取肝易之。
十五日,烈山氏置千斛粟于阵前,直言女神弃双翼可得。
神不灭,惜民力衰,黎女默,断翼取粮。
当夜,蚩尤氏纵火焚山,倾巢而出,与轩辕涂山二氏激战于望山脚之涿鹿平原。
黎女凝血为翼,形容癫狂,长驱直入,竟无人能挡,先斩姜淮于大军左翼,又生擒姬珩于王帐。
神女自知命不久矣,迫轩辕氏许以神诺。
“以汝神名起誓,存蚩尤氏于南蛮泽州一隅,善待之。若有违誓,永失神格,万劫不复。”
轩辕众骇然惊惧,无有不从。
至此,兵戈止,二神殁,三族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