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荒诞之筵（上）

3027年6月30日晚7点，天京市西和区的最高地标——金碧凌霄楼，在初降的夜色中准时点亮了第一盏华彩。

交流酒会被安排在顶楼的半开放式宴会花园。

在快速上升的观景电梯中，只要靠近一侧透明的护壁，就可以将帝都广袤无垠的灯海流光尽收眼底，整个灯红酒绿的世界仿佛就被踩在脚下。

这样的氛围，让人好像身处于权势之巅，产生一种轻飘飘的迷醉感。

黎舞环着华霖的手臂，一边新奇地四处打量，一边小声地问东问西。

华霖则心不在焉地回答着黎舞的问题，眼光时不时地飘向两人对面锃亮的电梯金属墙面。

那里映着他们并肩站立的姿态。

两人今天的着装均由爱德华精心打理，他给黎舞挑选了一套黑纱单肩吊带衣裤套装，而给自己的则是一身裁剪利落的意式黑西服。

一致的着装风格，带着一点自然亲昵的神情，让他们看起来般配得宛如一对璧人。

他望着墙影中自己被环绕的手臂、脸上放松的神色，感受不到身体对他人接触的排斥。

毕竟两人对外的身份是未婚夫妇，总不能没有一点肢体接触，今天就先这样吧，以后还是要保持距离的……华霖在心里默默地提醒自己。

电梯门打开，两人携手随着人流而出，步入这个人声环绕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整个宴会场所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一半被透明的玻璃墙面与金色的吊顶包裹，配以精致华丽的室内装饰，而一半向外伸展，用鲜花与绿植点缀成一个露天花园。

置身其中，纯粹的夜幕在窗外四合，群星环绕，如临天境。

不得不说，现在人是真的很懂得奢靡享乐。

两人刚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就看到姜丹峰走上场地中心的结晶树T台，进行开席祝词。

为了迎合宴会主题，姜会长一改往日的西装革履，换上一身阔挺合适的新式唐装，虽然他人到中年，却不见颓势，神采奕奕中更多了岁月成熟的味道。

“感谢各位来宾在百忙之中抽出空闲，赏脸光临我们超自然能力协会天京分会举办的六月案例交流会。今天我看到了很多老朋友，也见到了许多新面孔，说明我们的队伍正在发展壮大，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可我们的价值理念。”

姜会长侃侃而谈，将这段主题分明宴会祝词说得张弛有度、抑扬顿挫。

“超自然现象的本质，是遵循着没有被现有科学分析理解的规律而发生的客观事件。大部分人习惯地对未知事物产生恐惧，而我们却明白世界上还存在许多人类没有理解和掌控的力量，它们值得被敬畏……”

“今晚会是离奇魔幻的仲夏梦之夜，那些隐秘晦暗的故事、那些不可思议的传说，都将在群星与晚风的见证下，被一一讲述！请诸位暂时放下心中的烦恼，尽情地享受！”

言毕，四下里响起众人的热烈掌声。

端着酒杯在会场内缓慢走动，黎舞与华霖隐没在喧嚣的人群中，暗暗观察着每一位来宾，两人衣领上的胸针摄像头也在时刻记录着镜头捕捉到的面容。

人影重重，觥筹交错，在众多宴饮者装束时髦的锦衣华服里，夹杂着几个突兀的身影。

道士、僧侣、传教士等宗教异能人士，因为他们标志性的特色着装，很自然地成为众人视线的中心。

而且，这类仪容古怪的人士身边，都转悠着不少他们的信奉追随者，企图借着今天的宴会，从他们这里窥探天机。

黎舞想到华霖之前的某个论点，调侃道：“你不是说三十世纪的人类都是唯物主义拥趸者，鬼神之说在社会上被视为不切实际的谣言幻想吗？今天的情况来看，还是有不少人与你的观点不一致。”

华霖轻微地咳嗽了一下：“可能整个华夏信这些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了，也不算多。”

她挺直脊背，暗自窃喜：“爱德华的担心真是多余的，在这种氛围里，不论谁看到我都会觉得，我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毕竟有些人看起来比我离谱多了。”

明明近在咫尺，华霖却不敢过多地把目光给到身边的人。

那柔软服帖的布料恰到好处的包裹着她曼妙的躯体，露出她如天鹅一般线条优美的颈肩，飘逸的黑纱在她胸口被折叠成一朵繁花，给人形成视觉上的起伏感，在腹间又自然地收紧，显得蛮腰纤细，只手可握。

而黑色长裤光滑垂顺，恰到好处地替她掩饰了机械腿的存在。

爱德华的审美是被他精心雕琢过的，他为黎舞设计的造型精致而恰当，乍看之下没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却经得起细细打量，非常契合他们低调参加这次宴会的目的。

所以，嗯，不仅不离谱，还很漂亮，像一朵在夜色中悄然绽放的黑玫瑰。

黎舞却对华霖闪烁的目光无知无觉，她在仔细辨别现场诸多的陌生脸孔之后，感到明显的视觉麻木，觉得这些人全长得差不多。

在心里哀嚎一声，她把目光转向身边的男人，将他做为人脸对比，来甩脱那种线条五官混乱的错觉。

华霖也是被爱德华细致收拾过才出门的，合身衣着衬得他宽肩窄腰，腿长背直，平时蓬松柔软的碎发向后梳理成一丝不乱的背头，露出他棱角分明的整个脸庞。

人靠衣装，马靠鞍，今夜的博士看起来就是一个气质冷清、模样俊俏的贵族公子。

她心里想着，很快就把这夸赞付诸于行动。

“我现在才发现……”

她靠过去，贴着他的耳畔轻声慢语：“原来你在现代男性里面，算是长得挺可以了。”

华霖把她的脸推远了一些，故作冷淡地转过头：“巧言令色……正经点，正事要紧。”

众人宴饮了一阵，主办方就开始进行交流会的最主要议程。

“今夜，我们有幸请到几位圈中名人，给大家分享他们这段时间亲身经历的案例。”

宴会中心的水晶树T台，一个个异能人士正粉墨登场，他们的经济人与信众也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桩桩件件古怪神奇的委托事例。

年迈消瘦的道长披着刺绣暗纹的宽大道袍，对众人一挥拂尘，很是仙风道骨。

另一个较为年轻的胖道士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张嘴就来：“我的师兄想必在座不少人已经很熟悉，在这里还是给新朋友郑重介绍一下！”

“玄通掌门，帝都虚灵混沌观第五百零九代嫡系传人，五十岁寿诞日于梦中受到玉清元始天尊的点化，可一卦通灵！”

玄通掌教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笑容，谦虚道：“道法自然，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万物万事，皆在其中，非吾神通也。”

另一信徒急忙上前：“大师不必过度自谦！如果不是掌门在上个月起卦为家母指点迷津，帮助她找到了丢失数个月的家传戒指，恐怕她已经抑郁成疾，卧床不起。”

又说了几个成功案例后，胖道士以拍卖方式的释明，来结束收尾。

“我师兄一月只开一卦，每卦必中！今天参加宴会的朋友们，可以通过向我暗中出价的方式，竞拍明年的通灵卦象，价高者得。”

华霖&黎舞：？

见周围的人全都是理所当然的神色，想来已经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原来，这交流会还牵扯各方的经济利益，难怪办得如此盛大糜费。

黎舞调侃道；“看来这些大师还未脱离凡胎肉体，也是要养家恰饭的。”

华霖说了一个朴素的理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随后的出场能人都遵循这个基本节目套路。

佛陀身披袈裟，手持权杖，耳垂宽厚、眉目慈祥。

代言者：“苦嗔方丈，津门省明觉寺三百六十七代住持，脱胎于佛祖座下如意尊者的一息，于凡尘修佛七十载，渡他人苦厄。”

苦嗔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心诚则灵。”

业务模式：欢迎来明觉寺上香求签，凡有所问，无有不答，诸事皆宜，百无禁忌。香火钱分为三个等级，888元一签一香，不求甚解；8888元一签一香，拨云见月；88888元一签一香，指点迷津，赠一枚护身符。

传教士举起胸前的十字架靠在额前，上面的钻石在灯下闪着细碎的微光。

经纪人：“亚历山大神父，魔都沪上徐汇区天主大教堂第一百三十任主教，耶稣使徒雅各布的后裔，于人间布道天主的教导与福音。”

神父轻划十字：“神爱世人，普渡众生。”

业务模式：每周礼拜场所租赁，售卖圣水与十字架，西式婚礼仪式庆典一条龙服务，祛邪除恶价格面议。

……

在科学的范畴外，在现实的篱藩中，不同的宗教信仰在此处汇聚交融，展现出非理性的罕见场景。

黎舞在台下默默鼓掌，不明觉厉。

华霖则皱着眉头，不置一词。

今夜的所见所闻，在他的认知中，本来应当是荒谬可笑的。

只是，因为她的出现，他暂时严谨地收回了这些负面的评价。

毕竟，最大最古老的谜题，已经降临在他身边。

此时，他们的注意力都在T台上，没有发现有人正在暗中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