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沈学敏,见过朱掌书记!”
陈安引着一名儒袍中年人进屋,一见朱秀当即深鞠揖礼。
“沈县令请坐,严平看茶!”朱秀起身相迎。
年前,两州官员齐聚安定召开年终大会时,朱秀见过他,印象还算深刻。
沈学敏是宁州人(甘肃宁县),后唐明宗长兴二年(931年)宁州乡贡出身,乃是正儿八经的乡贡举人。
他也是彰义镇地方县官里,为数不多的非薛氏派系。
沈学敏长着一张苦瓜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朱秀初见他时在节度府前厅,一众地方官围着薛氏兄弟奉承献媚,他却被排挤在外,独自一人坐在角落,一副如丧考妣的愁苦嘴脸。
朱秀还以为他家中出了丧事,主动上前慰问,一番交谈下来才知,人家模样天生长得哀愁,并非家中新丧
尴尬之后倒也相谈甚欢,沈学敏当年从一个主簿做起,史匡威接掌彰义军后,将他提拔至良原县令的位置,沈学敏倒也知恩图报,一直将史匡威视作恩主,主动与薛家划清界限。
薛家几次三番拉拢,沈学敏都婉拒了。
史匡威当年提拔的官吏不少,如今大多倒向薛氏。
谁叫薛氏掌管彰义镇的钱粮大权,连牙兵的粮饷也得由薛氏来发放。
史匡威自己尚且奈何不了薛家,更遑论底下的属官。
如此情形下,沈学敏能够初心不改,知道自己效忠的是节度府,已经相当不容易。
“沈县令匆匆赶来,可是良原县出了乱子?”
朱秀见他风尘仆仆,眉宇间难掩疲态,关切道。
沈学敏放下茶盏,苦着脸拱手道:“掌书记明鉴,良原县推行盐政受阻,下官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得赶到安定禀报。”
“哦?”朱秀皱眉,劳动沈学敏亲自跑一趟,说明事情不小,“沈县令不必心急,慢慢道来。”
沈学敏平复心情,说道:“五日前,良原县东山乡有一家四口,领取官盐后的第二日,突然全家中毒身亡!里正请来仵作勘验尸身,说是因为食用毒盐而致!
此事短短两日内,传遍全县六乡,闹得人心惶惶。
镇将李光波派人四处散播消息,说是节度府发放的官盐有毒,惹得民怨四起。
李光波率兵扣押官盐,还霸占县衙,说是要让节度府罢免我这个县令,另外派人上任”
“竟有此事!”朱秀拧紧眉毛,起身负手踱步。
沈学敏端正坐姿眼巴巴看着,像是个恭恭敬敬等候领导作出决策的下属。
朱秀初来彰义镇,就以一篇《雪赋》树立名士高徒、才高八斗的形象。
《雪赋》之作更是在彰义镇各文官中流传,沈学敏也亲笔抄录,私下研习过多遍。
越研究,越发对文章中表现出的才学敬佩万分。
最起码,身为乡贡举人的沈学敏,知道如此文章就算给自己充足的时间构思、酝酿,他也不可能作出来。
更别说在当日公堂上,薛修明临时出题,限时而作,简直比当年在洛阳参加礼部省试时还要紧张困难。
沈学敏参加过省试,对当年临场作赋,提笔之后脑袋一片空白的感觉记忆犹新。
所以他对朱秀更是感到由衷钦佩。
才不以年高而论,必须要承认自己和天才之间的差距。
薛家传出的说法,那篇《雪赋》根本不是朱秀临场而作,只是他老师檀州四有先生的旧作而已。
沈学敏不以为然,就算是旧作,能写出如此华丽赋文的,也必然是一位真正的隐士高人,值得敬佩。
“沈县令”朱秀思索片刻,忽地出声。
沈学敏当即起身,微微鞠躬作聆听状。
“这个李光波,可是当初薛修明要举荐当掌书记的那位?”
“正是。”
朱秀点点头,脑子里迅速浮出相关信息。
李光波,党项族,定难军李氏子弟,薛修明的小舅子。
这小子自从陪姐姐嫁到泾州,就一直留在安定不走,说是还没玩够,不愿回夏州。
之前史匡威考虑到他是定难李氏子弟,彰义军和定难军勉强算作邻居,本着和定难军搞好关系的目的,也就由着李光波在此逗留。
直到薛修明想把李光波安插进节度府担任掌书记,史匡威才猛然惊醒,这个党项小子留下来,只怕别有目的。
薛修明这是想借党项势力,巩固薛家在彰义镇的权力。
后来朱秀当上掌书记,薛修明退而求其次,任命李光波担任良原县镇将。
当时节度府正在全力筹备阳晋川盐厂,为了安抚薛家,史匡威也就答应了。
镇将统率地方外镇兵,算作藩镇兵马的预备队,如果当地县令软弱些,镇将甚至能依仗兵权把持县官权力。
沈学敏性格有些懦弱,起初史匡威和朱秀还担心他压不住李光波,没想到过了一两个月,良原县一切如常,也就渐渐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在推行免费吃盐的惠民政策上,李光波突然跳出来捣乱。
“首先,阳晋川出产的白盐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有毒之说更是荒谬!”朱秀语气严肃。
沈学敏忙道:“安定县家家户户吃上阳晋川白盐,也未传出任何意外,怎么偏偏运到良原的盐就出了问题?下官也觉得,这件事必有隐情。”
朱秀摇头道:“可是既然死了人,就必须要有一个准确的说法!否则耽误盐政推行,百姓吃不上好盐,节度府的声誉也会大受影响。”
沈学敏苦着脸道:“如今良原百姓不信官府,李光波又率兵占据县衙,叫嚣要为民做主,拿我这个县令问罪,还要让节度府重新选派县令赴任”
朱秀恼火道:“此事性质太过恶劣,决不可助长李光波的嚣张气焰!地方镇兵霸占县衙,驱赶县令,简直就是造反之举!”
寻思片刻,朱秀果断道:“史节帅到临泾县视察去了,如果等他回来再禀报,只怕来不及!城中还有百余牙兵,我们点起兵马,即刻赶赴良原!”
沈学敏咽咽唾沫:“可是帅爷不在,没有兵符,我们如何调动牙兵?”
朱秀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撅着屁股在办公桌上锁的抽屉里一阵翻找,找出那道老史早就留下的手令。
有这道手令在,他就是彰义军牙内副都指挥使。
“严平陈安!你二人拿节帅手令,即刻前往大营调兵,轻装简行,一个时辰后,开赴良原!”
“遵令!”
望着二人接令而去,沈学敏满面惊异。
身为掌书记却暗藏节帅的调兵手令,看来节帅对他不是一般的信任。
朱秀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毕竟是他第一次带兵外出行动。
关铁石驻守盐厂也走不开,这一趟只能他亲自去。
“对了,带上史向文,有他在,谅李光波也翻不出浪花!”
朱秀冷笑,他的首席贴身保镖史灵雁,跟老史去临泾了,不过不要紧,他还有一位终极大杀器握在手里。
一想到史向文那小山般的巍峨身躯,朱秀心里满满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