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城门口,张贴了几处告示,每处告示都有兵士看守,告示前聚拢大批百姓。
兵士们敲响铜锣,扯着喉咙大声为百姓解读告示内容。
“父老乡亲们,大伯大叔,大婶大娘,大哥大嫂们,都听好了!从本月起,凡我彰义镇治下百姓,凭借籍账可到县乡指定地点,免费领取上好白盐!按照每户人口多寡,最少每月可领一斤,最多不超过四斤!可以免费领取一年!一年之后,彰义镇官盐也会以合理价钱出售,保证百姓人人有盐吃!
都听仔细喽,这是史节帅想尽办法为乡亲们争取来的实惠!这些年咱们彰义镇苦呀,盐价高到没边,那些黑了心肝的王八蛋趴在咱彰义百姓身上吸血吃肉!
史节帅实在看不过去了,决心不管如何困难,也要解决大伙吃盐难的问题!老天有眼呐,让咱们在阳晋川凿出盐井,往后,咱们彰义镇,就能吃上咱泾州自己产的盐啦!”
人群沉寂片刻,瞬间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百姓们绝大多数不识字,看不懂告示,但兵士们简单明了的解释让他们一听就懂。
人人面带兴奋激动,吃盐一年不花一分钱,那可是能剩下好大一笔开支,对于中下等户来说,把吃盐的钱用在其他地方,能够极大改善生活质量。
有老汉跪倒在告示前,抹泪呜呜痛哭:“要是早些领到官府的好盐,我家中幺儿也不会为吃一口毒盐丢了性命”
周遭百姓无不唏嘘,这两年,为吃一口盐,有人被毒盐毒死,有人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全都买了薛家的高价盐。
去年两州粮食丰收,百姓生活依旧困顿艰辛。
为吃盐,彰义百姓几乎倾尽所有。
“咣咣咣~~”
兵士敲响铜锣,大声道:“有些规矩也要提前跟乡亲们讲明白!第一,这次全镇百姓免费吃盐一年的惠民政策,是由节度府直接操办的,与地方州县官府无关,也不会向百姓们收一文钱!
往后,凡是声称要花钱才能领盐的,一律都是他娘的骗子,乡亲们相互告知,不要上当受骗!
另外,这次发盐,从主户开始,不分户等高低,只需带上户册,到就近指定点登记领盐即可!十日后,也就是正月二十二,客户人家也可以到指定点登记领盐!客户领盐不需要经过主家同意,只需要登记所属主家户头便可!
最后,还有一条最重要的规矩,希望大伙记在心里。每户人家每月不得重复领盐,更不得伪造户册!一旦被查获,该户人家取消免费领盐资格,情形严重者,下狱问罪!
也希望乡亲们相互监督,凡是发现违规冒领者,可以随时举报,如实举报者,节度府将会给予重奖!”
兵士们解释完告示内容,五大辆满载盐包的牛车,从牙城门缓缓驶出。
摆开桌椅,有掾吏拿出官府存档的户籍薄,准备现场发盐。
当即,就有住在城中的百姓跑回家取来户册,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成为安定县第一户免费领盐的人家。
“安定县城东鸡儿巷,吴记货栈东主一户,共计八口,乾祐元年正月,领盐四斤!”掾吏登记完,当着众百姓高声唱喏。
“咣”一声锣响,伙计麻利地称好四斤盐,装入吴姓商户带来的口袋。
吴姓商户抱着沉甸甸的盐袋,满脸痴楞,直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四斤好盐不花一分钱,就成了他的。
“小人叩谢史节帅大恩!”吴姓商户红了眼眶,当即跪在牙城门口,朝节度府方向叩头。
他家中经营货栈,小有余财,算是上等户,可每月在吃盐一项上的花费,依然让他觉得负担沉重。
更别说县城内外,还有许多家境不如他的百姓,吃盐的负担更是压的全家人喘不过气。
吴姓商户千恩万谢地走了,围观百姓相互看看,哄地一声作鸟兽散,忙着回家取户册、领盐!
免费吃盐一年的惠民政策,将以安定县为中心,逐步在两州九县一百一十四个乡推行开。
县城北,薛家大宅。
安定县令温泰急匆匆赶到。
“不知薛司马急唤老夫前来有何吩咐?”温泰揖礼道。
按照年龄和辈分,温泰应该是和薛家老太爷薛倧平辈,只是如今温氏仰仗薛氏鼻息,薛修明又是位高权重的行军司马,温泰很识趣的放下长辈架子。
“温县令请坐。”薛修明淡笑着回礼。
薛修亮急吼吼地道:“老温,安定县开始免费发盐,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
温泰苦笑道:“现在整个县城都吵翻天,老夫如何能不知?”
“你为何不事先派人知会一声?”
温泰无奈道:“此事是由节度府直接操办,越过州县两府,老夫不过是个小小县令,如何能管?何况我与二位一样,也是刚刚才知。”
薛修亮烦躁地负手踱步:“泾州有两千六百多户人口,原州有一千一百多户,每月加起来要发一万三四千斤盐,节度府好大的口气!阳晋川每月能产这么多盐?”
温泰摇头不说话,节度府既然敢广贴告示,四处宣扬,说明底气十足。
阳晋川盐产量,一定比外界预测的多得多。
薛修明淡淡道:“温县令,可有办法阻止节度府发盐?乡民领盐?”
温泰犹豫道:“这个只怕不妥!免费发盐毕竟是施惠于全镇百姓,若有人从中作梗,只怕将受万民唾骂”
薛修明笑了笑,道:“如此,就请温县令先回去,若有其他情况,你我及时通气!”
“薛司马、薛兵使留步,老夫告辞。”
温泰也未多留,起身告退。
温泰刚走,薛修明吩咐道:“来人,去请判官宋参、支使裴缙前来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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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薛家大宅,坐上马车,温泰闭目沉思,嘴角泛起冷笑。
节度府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直击要害,直接从盐政下手,打薛家一个措手不及。
谁也没想到,阳晋川竟然能产出大批食盐,节度府手里有盐,自然底气十足。
这一招下去,薛家对彰义镇盐市的垄断将不复存在,日进斗金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想让温氏做马前卒,为你薛家和节度府打个头破血流?哼~做梦!”
温老头低声啐了口,他虽然依附薛家,却并不傻。
前次在节度府阻止朱秀当上掌书记,这件事本身与温家没有利害关系,为了向薛氏示好,温泰倒也愿卖个人情,出口刁难。
这次牵扯到盐政,由节度府亲自操办,又关系到彰义镇三千多户百姓切身利益,温泰可就不敢当出头鸟,惹怒了节度府不说,还会遭彰义百姓戳脊梁骨。
温氏可是泾州本地大族,恶了全州百姓,往后还如何立足?
温泰睁开眼眸,苍老面庞一片凛肃之色。
节度府忍了这么多年,终于要跟薛家摊牌了!
“温福,送我回县衙,然后你马上赶回府,叫大郎带上户帐,去领本月的免费盐!”
赶车的汉子掀开布帘探进头:“老爷,咱温家也去领盐?”
温老头一瞪眼:“又不花钱,为何不领?温家难道不是泾州户籍?十日后,你吩咐挂在温家名下的佃户们,都去领盐!”
“诶,小的记住了。”温福应了声,缩回头继续赶车。
温老头哼了哼,心里默默盘算一笔账。
薛家卖给他的盐是八十文一斤,温家名下的佃户也不少,为了维系温氏一直以来的良好名声,佃户家吃盐也是由温家供应。
这笔钱可着实不少,温老头粗略一算,心中直呼肉疼。
为了讨好薛家,他又不敢派人去别州买盐,只能咬着牙吃薛家的高价盐。
如今有免费的好盐吃,谁不要谁是傻子。
“阳晋川的盐到底是怎么来的?这件事稀罕!唉,彰义的天,只怕是要变了~~~”
温老头掀开车窗帘子,看着牙城门口,等着登记领盐的百姓排成几条长长的队伍,暗暗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