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四方城墙之上,响起隆隆战鼓声。
魏虎被困在校场中央,好像一头穷途末路的老虎,钻进老猎手层层布置的陷阱里。
史匡威抬手,传令兵挥舞令旗,四方鼓声戛然而止。
空旷的校场周围鸦雀无声。
史匡威低沉的声音从城楼传下:“魏虎,放下兵器,投降吧。你跟我十年,我便关你十年,而后放你离开,许你自生自灭。”
魏虎苍凉大笑数声,悲呛道:“帅爷,动手吧!魏虎并非贪生怕死之人,绝不会苟且活命!你想让我辅佐朱秀,对不起,我办不到!
我与朱秀,终究要见生死!我不甘心将彰义军拱手相让,他也不放心我继续活在世上,我二人,终将只能留一个!”
史匡威攥紧佩刀,沉沉的目光望下城头:“我还是彰义军节帅,只要你认罪请降,我保你性命无恙。”
魏虎高举横刀,凄然大笑:“朱秀小贼面慈心狠,他怎会放过我?帅爷,你已经老了,做不得主!试问如今之彰义军,还有几人能听你号令?”
史匡威黑脸愈发阴沉。
陶文举大急,忍不住插嘴道:“帅爷休要听这厮聒噪!魏虎狡诈,想在临死之前挑起帅爷和少使君的矛盾,破坏彰义军内部团结稳定,其心可诛啊!”
陶文举边说边赶紧朝关铁石和潘美使眼色,示意他们想办法让魏虎闭嘴,别让他再胡说八道,动摇人心。
潘美怒道:“史节帅,潘某请战!愿斩魏虎人头献与节帅!”
关铁石也道:“魏虎用心险恶,帅爷不可不防!如今他已是困兽之斗,无需再与他废话,直接下令用弓弩射杀便可!”
史匡威脸色冷厉难看,不发一言。
关铁石还想再劝,史匡威猛地转头,恶狠狠地怒视着他:“老子还没死!轮不到你们发号施令!给老子统统闭嘴!”
关铁石愣了下,不知道多久没见过帅爷发这么大火,当即单膝跪地:“帅爷息怒,末将知错!”
潘美和陶文举相视一眼,只得无奈苦笑,不敢再多话。
史匡威夺过凤嘴霸王刀,大踏步走下登城道,大声吩咐:“备马,擂鼓!”
令旗挥舞,四方城头再度敲响战鼓,隆隆的鼓声传遍整座折墌城,所有将士的心脏都跟着剧烈跳动起来。
一道城门打开,史匡威披甲提刀纵马冲出,直奔校场。
陶文举潘美和关铁石三人也紧跟着下城。
史匡威倒提凤嘴大刀,光寒闪闪的钢刀拖在地上,划出一道笔直痕迹。
有牙兵给魏虎送来一杆马槊,魏虎扔下横刀,接过马槊,左右挥舞,还算趁手。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下马跪地请降,羁押十年,然后放你走!”史匡威厉声道。
魏虎大笑:“帅爷!魏虎最后叫你一声帅爷,若能死在你的霸王刀下,倒也值当!可惜,你老了,若与我独斗,你必死无疑!”
史匡威略显花白的眉毛倒竖,两眼迸射厉芒:“猖狂!老子十年前能教你刀法,十年后照样能亲手击毙你!”
一声苍凉咆哮,史匡威猛磕战马肚皮,提拽缰绳,胯下战马顿时如离弦之箭窜出!
倒提拖地的凤嘴霸王刀在划过地面时,激起一连串火星四溅。
“来得好!”
魏虎一声暴喝,跃马挥舞马槊迎战。
马头交错间,史匡威猛地抡转大刀,刀光一闪凌空劈下,魏虎双臂挺直横举马槊。
“咣~”一声金鸣爆音,魏虎双臂微微颤了颤,格挡住这势大力沉的一刀。
“帅爷威武!~”
陶文举扯着喉咙喝彩,喊破了音。
四方战鼓频率陡然加快,鼓槌在急速敲击鼓皮!
史匡威握紧刀杆,刀刃压着马槊杆用力往下划拉,刀刃之下,划出一串火星,刺耳的金属切割声令人头皮发麻!
“虎尾剪!”
关铁石激动地挥舞拳头,这是汇集帅爷毕生刀法精髓的一招,需要极其高超的技巧才能使出。
潘美也是用刀好手,马战行家,一眼便瞧出史匡威这一招的精妙之处,兴奋大喝:“史节帅勇武不减当年!宝刀未老啊!”
魏虎心头一紧,防得住凤嘴大刀的刀刃,却是防不住刀杆尾扫,被狠狠扫中腹部,一声闷哼,身子一晃差点倒栽下马背,死死抓紧马鞍子才稳住身形。
这一招虎尾剪,厉害就厉害在还有后招。
只见史匡威用刀杆狠狠扫中魏虎腹部,紧接着长刀上挑,刀刃下压,以斜刺姿势朝魏虎肋下攻去。
魏虎此刻只有两种选择,要么丢弃马槊全力避开,要么硬生生受这一刀。
如果硬抗下,大概率会被锋利的刀刃在肋下剌开一道血口,深浅就看天意了。
魏虎不愿丢弃马槊,咬牙准备硬受这一刀。
眼看刀身就要从魏虎肋下刺入,史匡威手腕翻转,横过刀刃,擦着魏虎前胸划过,硬是卸下七成刀势。
魏虎两鬓渗出汗水,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前,除了感到些许刺痛,再无其他大碍。
史匡威收刀而立,冷冷看着:“再来!”
拔转马头,拉开些距离,双方再度各站校场一边,相互对峙。
魏虎咬牙,狼眸里没有半点感激,反而充满怨毒恼恨。
“驾!”一声厉吼,这次换成魏虎率先出手。
他的骑术精湛,稳住阵脚后发挥出的实力相当不俗。
马槊在他手中化作入海蛟龙,笔直刺出,高速旋转的槊锋带着尖锐杀气,好似能破开挡在前方的一切障碍!
史匡威不敢大意,打起精神应战,化攻势为守势,凭借凤嘴刀左右格挡,竟然有渐渐落于下风的迹象。
“哎呀!帅爷这是怎么了?为何再三留手?”
陶文举不懂武艺,只是见史匡威疲于应付,焦急不堪。
关铁石叹息道:“帅爷终究还是吃了年纪上的亏,加上一年前受的重伤,身子骨不复当年强健了。”
潘美凝重道:“史节帅原本有希望在前三十招将魏虎挑落马下,可惜史节帅顾念旧情,不忍痛下杀手。
史节帅开场一顿猛攻如疾风暴雨,导致现在后继乏力,体力上吃不消了。”
两人没有再说话,眼睛不眨地紧盯场中局势。
魏虎也明显感觉到史匡威体力不支,浓重的呼吸和涔涔而下的冷汗,表明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与之相反的是,魏虎却越战越勇。
虽然招式不如史匡威娴熟精妙,但胜在年轻勇健,气力持久,五十招过后,他的优势越来越明显。
一阵叮叮哐哐急促的金属交击音后,史匡威浑身汗如雨下,眼前视线甚至有些模糊,双手持握凤嘴大刀,臂膀不停发颤。
魏虎猛攻不停,马槊划过史匡威腰间,锋利的棱锋割破较为薄弱的腹甲侧面,鲜血如柱而出,史匡威手掌一松,凤嘴大刀叮咣掉地,他一手紧紧捂住腰间,脸色煞白。
四面鼓声骤然而息,无数惊讶的目光汇聚在校场中。
魏虎杀得起兴,竟然丝毫不留手,狞笑一声横握马槊,朝史匡威胸膛刺去!
旋转的槊尖带飞几滴血珠,史匡威眼瞳里,倒映出魏虎满面凶狞的杀气,和那夺命的锋锐槊头!
“混账!住手!”关铁石和潘美几乎同时暴喝。
关铁石早就张弓搭箭准备就绪,此刻等不及史匡威下令,不敢再迟疑,拉弓如满月,瞄准魏虎眉心,弓弦松开,嗡嗡响动之下,羽箭“咻”地一声射出!
同一时刻,潘美提刀跃马冲出,白脸充斥血怒,长髯飘飘,如关公在世!
关铁石的箭术在彰义军中可称无双,魏虎大骇,急忙收招应对,马槊杆尾凌空将羽箭扫落。
“狼崽子!取你人头一用!”
没等魏虎松口气,耳畔响起一阵暴喝,如天降怒雷,直灌入耳!
魏虎骇然转头,潘美大刀已然横扫而过,刀刃透出的刺骨冰凉,便是他存活于世最后的感觉。
一颗人头飞起,断颈处血喷得有一尺高。
无头尸体连带马槊噗通坠地。
校场四方静谧如夜。
潘美冲着尸体呸了口,刚要骂咧几句,发现史匡威怔怔地望着那颗滚落在地的人头,骂娘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下。
潘美知道魏虎死了,史匡威心绪一定很复杂,也不敢再嘚瑟,以免惹来记恨,悻悻地耷拉脑袋,退回到人堆里。
陶文举本想鼓足气势吆喝几句,见史匡威面容浮现痛苦伤感之色,也不敢再多话。
关铁石硬着头皮上前,低声道:“我送帅爷回去歇息,包扎伤口。”
史匡威仰面叹息,阴沉的天空仿佛映照出他此刻的心情。
“让人把尸首缝合,用上好棺木收敛,运回安定县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吧....”
史匡威嘶哑着嗓音,低沉说道。
关铁石急忙领命,挥手让牙兵牵着帅爷的马离开。
史匡威骑在马上,头也不回地进了城门,那瞬间佝偻下的腰杆,让他平添许多暮沉之气。
陶文举从魏虎的尸体上翻找出许多文书,清点完毕一把火烧得干净。
“要我看,连尸体一把火烧干净得了,这种养不熟的白眼狼,给他下葬算是便宜了。”
陶文举骂骂嚷嚷。
潘美道:“史节帅如何安排,就如何做吧,反正人死了,没必要再惹怒帅爷。少使君也交代了,让我们杀掉魏虎后,一切听从史节帅安排。”
陶文举踢了踢魏虎的尸体:“少使君心善,不忍坏了与史节帅之间的情义,否则岂能容这厮嚣张到今天!”
潘美撇撇嘴抱怨:“他倒是聪明,知道杀魏虎史节帅心里一定不好受,干脆连面也不露,让我们来背黑锅。这滑头的臭小子,忒奸诈了!”
陶文举幸灾乐祸道:“潘都头往后可要小心了,魏虎是被你一刀枭首,史节帅看在眼里,说不定会给你小鞋穿。”
潘美冷哼道:“你耍苦肉计诱骗魏虎上当,逼得史节帅与他反目,你的罪过不比我轻,你也该小心!”
陶文举缩缩脖子,苦着脸道:“都是少使君指使我干的!”
潘美捋捋髯须,骂咧道:“不错!都是朱秀指使的,最坏的还是那小子!”
盐仓,八百虓虎营将士愣是将两千飞龙军镇住,无人敢妄动一下。
偌大的军营里一片狼藉,虓虎营和飞龙军呈现对峙局面。
从场面看,双方一开始爆发过一场无器械不流血的拳脚之争。
战果毫无意外,虓虎营将飞龙军压着打。
有史向文和李重进两个蛮横到不讲理的怪物在,飞龙军当真有些不堪一击。
史向文扛着浑铁重棍,按照朱秀的吩咐,带领一队虓虎营军士巡逻去了,发现有异动的飞龙军,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暴揍。
原本按照后赞的脾气,绝对不可能挨打不还手,可惜见识过史向文和李重进,率领虓虎营是如何虐待他的飞龙军后,后赞很明智放弃了亮兵器的想法。
一旦爆发大规模战斗,他毫不怀疑飞龙军会被原地包饺子。
朱秀和李重进,拉着后赞在他的大帐里打牌。
后赞来到安定县城,别的没学会,麻将扑克倒是学得挺快。
三人凑一块,刚好可以斗地主。
后赞牌烂,火气更是抑制不住地往上涨,恶狠狠地盯着朱秀道:“你们彰义军内斗,不关我的事,为何要把我关押在此?”
朱秀正琢磨手里的连对,瞥了他一眼,笑道:“军使莫要误会,我们都是同僚,凑一块打打牌联络感情,又没有限制你的人身自由,说关押可就难听了些。”
“就是,顶多算是监视!小王,别动,该我出!”
李重进随口帮腔,甩出一张小王,刚好把后赞的牌压制住。
后赞气得吐血,怒斥:“你究竟会不会打牌?我与你是农户,他才是地主!”
后赞愤怒地指着朱秀。
李重进咧嘴嘿嘿道:“那又如何,我跟他是兄弟,跟你却是八竿子打不着!”
说罢,李重进打出一张老剋,还不忘挑衅似地朝后赞挤眼睛。
朱秀笑得很开心,打出一张大王,然后直接砸出一把连对,一张小二收尾。
“军使,承让承让!说好了剩一张牌十贯钱,你这里....”
朱秀指指后赞手里一摞牌,又赚了七八十贯钱,加上之前赢的,这一趟盐仓之行可谓丰收。
后赞咬牙,狠狠剜了二人一眼,拂袖而去。
朱秀和李重进对视一眼,得意的笑了。
他二人率领虓虎营突然出现在盐仓,就是为了震慑飞龙军,让后赞不敢轻举妄动。
“诶,你当真不跟我回去?”
李重进懒洋洋地躺在锦榻上,翘着腿问道。
朱秀摇头似拨浪鼓:“再等等吧,等老史火气消了些再回去....”
李重进撇撇嘴,翻身舒服地躺在榻上,“随你吧,反正我是要回城里,美滋滋地搓半个月麻将再说....”
朱秀叹口气,起身走出军帐,遥望折墌城的方向。
此刻,魏虎应该已经伏法了吧
就是不知,老史会不会在心里埋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