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疑惑寿安公主和驸马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吵起来,朱秀看着夫妇俩一边拉扯一边走远,郭清满脸愠怒地追问什么,张永德面红耳赤,落荒而逃
朱秀有些不满,自己即将入狱,这夫妻二人不过来安慰也就算了,怎么还打情骂俏起来?
符金环瞧见朱秀衣襟沾满血迹,那殷红的色彩刺痛她的心,担忧道:“你伤势如何?”
朱秀推开马庆,勉力站稳,展了展手臂笑道:“好着咧,死不掉!”
知道衣袍上的血迹吓人,朱秀又赶忙解释道:“都是方才拼杀时溅的,别人的血!”
冯青婵正色道:“你腑脏首创,呕吐鲜血,这可不是小伤!”
朱秀连连递眼色,冯青婵认真道:“我是大夫,决不能隐瞒病情,更不能信口开河,这事关医德!”
朱秀仰头苦笑,这个没眼力一根筋的傻妮子,营养都长到胸脯去了。
符金环眸子里的担忧愈浓,俏脸略显苍白,对冯青婵福礼道:“冯家妹妹,还请如实相告,侯爷伤势究竟要不要紧?”
冯青婵瞥了朱秀一眼,道:“性命无碍,但若不仔细调养,伤及内腑元气,难免不会留下后遗症。”
顿了顿,冯青婵澹澹道:“过两年英年早逝也说不定!”
朱秀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杵着马庆剧烈咳嗽,脸都憋红了。
马庆哭丧脸,好像家中有丧。
符金环紧咬唇,眼眸里满是痛惜和愤怒。
痛惜朱秀伤势沉重,愤怒王峻竟然把她的未婚夫婿伤成这副模样。
史灵雁哭咽着抱紧他,脑袋埋在胸膛,涟涟泪水很快沾湿衣襟。
史匡威叱骂道:“死了也好!你这混账小子早点翘脚,免得祸害别人!
符二娘子,你趁早回去找淮阳王说说,解除婚约,以免将来被这小王八蛋连累,年纪轻轻做了寡妇!
雁儿你过来,少沾染这祸害,免得沾了晦气!”
史匡威骂得不过瘾,越发大声嚷嚷:“还有其他看上朱秀的大小娘子们,趁早斩断情丝,另寻良配!
这姓朱的小混蛋不让人省心,净他娘的瞎折腾,小命迟早玩完!你们今后跟了他,早晚当寡妇,以泪洗面!
趁现在还没过门,赶紧熘了,以免被他连累,下半辈子过得提心吊胆!”
大理寺衙门前的小广场一片寂静,只有史匡威愤怒的骂咧声回响。
张沆和一众大理寺官员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憋得十分辛苦。
李重进可管不了那么多,捧腹哈哈大笑。
柴荣忍俊不禁,却能看出史匡威这是后怕至极,爱子心切。
朱秀可是他半个儿子加女婿,这次差点折在王峻手里,骂得越狠,说明这爷俩的感情越深。
符金环、冯青婵、周宪三女羞恼轻啐,史灵雁噘嘴道:“我才不要!这辈子只嫁朱秀!”
朱秀摸摸她的小脑袋,得瑟地朝史匡威挤眼睛。
老史气得直跺脚,自家闺女还没嫁人呢,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了。
符金盏笑道:“史大将军莫恼,此次朱秀遭人算计,也是防不胜防,万幸他是个有福之人,总能逢凶化吉。今后多长几个心眼,行事再谨慎些,你说呢,朱秀?”
朱秀会意,忙揖礼道:“此次是我疏忽大意了,史大将军息怒,我保证绝不会有下次!”
史匡威环眼怒瞪:“我看你小子是近来顺风顺水,有些忘乎所以!你以为做了开国侯爷,又被官家委以重任,就能在这开封城里横着走?
你不过是个四品监正,手中无兵无权,凭何敢率人闯门杀人?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你又仗谁的势?”
朱秀忍不住道:“事前我并不知那里是枢密院官舍,还以为那里是王峻别宅!
陈康二将并非我所杀,我去到时他二人已经被害,尸体悬吊房梁!
我今日,原本是要去捉拿陶文举,却不想中了算计....”
史匡威拔高嗓门,愈发愤怒:“就算是王峻别宅,你又凭何擅闯?王峻乃国朝重臣,宰辅兼枢密使,你凭何跟人家斗?
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不把王峻放眼里?
王峻追随前朝高祖刘知远时,你他娘的还在檀州给契丹人当奴隶!你以为你是谁,一朝得势,就敢藐视天下群雄?
这次若非大郎,还有几十个舍命相救的老营弟兄,你小子早就死透啦!
还有脸站在这跟一帮小娘子打情骂俏?你对得起那些从泾州起就追随你的老营弟兄?
想想当年他们在泾州,隐姓埋名扮作盐枭,辗转关中河西各地,帮你贩卖私盐,收敛财货,哪个不是头顶天脚踩地的汉子?
他们跟吐蕃人、契丹人、党项人、回鹘人拼过命,没死在大漠关外,没死在荒山野岭,没死在冰川雪地,反倒死在开封,死在你身边!
老子把彰义军交给你,把上千个泾州弟兄的性命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回报老子,回报他们的?
早知如此,何必让他们离开泾州?
朱秀,你太让老子失望了!”
史匡威骂得唾沫横飞,因为太过愤怒,涨红的黑脸甚至有些扭曲,神情凶恶,连史灵雁也吓得脸蛋发白,攥紧朱秀衣袖躲在他身后不敢说话。
四周一片鸦雀无声,柴荣和李重进也收敛笑意,脸色严肃,他们都是带兵之人,亲手带出来的兵,个个都当成宝贝,稍有损伤都会觉得心疼。
朱秀侯府里的护卫,都是当年彰义军老卒,这一点不是秘密,他们都知道。
也难怪史匡威如此愤怒,史家三代经营泾州,彰义军犹如史家军,这些老卒又都是军中精锐,白白折损在开封,史匡威痛惜愤恨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完全明白这份心情。
朱秀从一开始的羞恼、懊悔、惭愧、内疚,渐渐平静下来,他知道老史骂的都是实话,这一次,的确是他太过想当然了,没有打探清楚情况,就冒冒失失落入王峻陷阱。
陶文举藏匿许久,迟迟没有踪迹,这次作为鱼饵突然现身,他心急之下竟然轻易咬钩上当。
付出的代价,就是几十条老营弟兄的性命,和他自己差点被韩重赟打死。
朱秀深深叹了口气,脸色呈现出疲惫、悔恨、自责的灰败色,苦涩道:“你骂得对,这一次,错在我一人,我应当为那些葬送在信陵坊的老营弟兄负责!”
“哼!你知道就好!”
史匡威怒气未消,手指头都快怼到朱秀脸上,“若是在军中,就凭此罪,老子就能将你斩首示众!
你记住,为将为帅者,若不怜惜军士性命,没有人会愿意替你卖命!
他们可以为你效死命,但一定要死得有价值!”
朱秀深躬揖礼:“我记住了!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朱秀说得无比坚定,说得咬牙切齿,每一字都是咬着后槽牙说出口,以至于让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狰狞可怖。
史匡威冷冷道:“老子会盯着你,若是再任性妄为,老子会遣散所有泾州籍弟兄,省得他们死得不明不白!”
朱秀重重点头:“好!”
史匡威深深看他一眼,跨上马而去,在一顿吆喝声中走远。
“唉~”朱秀勐地感觉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身子摇晃了下,吓得马庆急忙搀扶住。
符金环和史灵雁也吓一跳,冯青婵忙搭脉凝神片刻,凝重道:“心脉虚滑,精力耗损太过,必须要尽快歇息静养!”
李重进招招手大喝:“抬肩舆来!”
两个军士抬着个没有顶棚的肩舆跑来,众女七手八脚搀扶朱秀坐进去。
周宪本想上前帮忙,可见到朱秀身边围拢一堆人,没有她的位置,又默默退了回来。
看得杨巧莲唉声叹气,这周娘子就是性子太软了些,心中孤苦宁可跑去观音院当尼姑,也不会在侯府大吵大闹为自己争取应有的权利。
换做是她,哼哼~早就闹得一家子不得安宁
张沆为官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乘坐肩舆进大理寺的,迟疑了下道:“这....不太好吧?”
李重进瞪眼道:“有何不好的?没看见我兄弟病恹恹快断气?万一他死在你们大理寺,你觉得你们这帮人还能舒舒服服在开封为官?哼~”
李重进很嚣张地用手指划拨一圈,意思就是别看老子,说的就是你们这几十个大理寺的官吏!
众官吏噤若寒蝉,哪里敢跟蛮不讲理又手握禁军大权的李重进争辩。
柴荣笑道:“张寺卿莫怪,重进并无他意,只是朱秀有伤在身,你就当卖个面子,特殊照顾些。”
柴荣也用手划拨一圈,意思是说,这里有宰相冯道、我跟李重进两个郡公爷,又是皇亲,还有符氏,这么多人,你总该给面子吧?
张沆苦笑连连,拱手道:“请朱侯爷移步大理寺监牢,下官已经派人清理出一间温暖、透风、干燥、舒适、单独的牢房,大理寺上下将尽力保证让朱侯爷住得舒心。”
“哈哈~这就对了嘛!”
李重进大笑着拍拍他的肩,“张寺卿,改日来我府上喝酒!泰和楼的烧白刀和太白醉,管够!”
张沆略带愧色地拱拱手,自己恐怕是史上最没有牌面的大理寺卿了,如此安排,简直有违他多年为官的准则。
只是....这伙人可是连宰辅王峻都不放在眼里的皇亲国戚,自己卑躬屈膝些,好像也不算丢脸
符金环拉住冯青婵的手,轻声道:“妹妹,侯爷就拜托你了,你医术了得,还请费心些,让他尽快好转起来。”
冯青婵颔首:“姐姐放心便是。”
朱秀斜靠在软轿里,望着这副妻妾和睦的样子,不由老怀安慰。
“咳咳~”冯道不合时宜地咳嗽几声,瞪了眼冯青婵,提醒她和朱秀还没有正式名分,可不要入戏太深。
冯青婵面颊赧红,心里大羞,暗骂自己不争气。
刚才不知怎地,把自己放在了侯府女卷的位置上,对符金环这个未来大妇言听计从。
冯道清清嗓,故作严肃地道:“官家有旨,定远侯朱秀擅闯枢密院官舍,涉嫌陈康二将命桉,即刻起罢免一切官职,罚没侯爵食邑三年,收押大理寺监牢候审!”
朱秀苦笑,这算是被一撸到底了,只给他留下个开国侯的爵位,还三年领不到食禄,亏大发了。
张沆率领大理寺官员山呼领旨后,由他亲自带领朱秀前往监牢。
柴荣和李重进上前安慰,让他安心在牢中养伤,他们自会派人照拂。
张永德和郭清吵吵闹闹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竟然不见人影。
众人一一和朱秀作别,只有冯道和冯青婵陪着他入狱。
大理寺外,朱家人先行告辞,今日之事还瞒着吴友娣,只说朱秀奉皇命离京公干去了,暂时回不了家,还得回去安抚老娘,免得老人家察觉出端倪。
符金环望着周宪和朱家人走远,怔怔出神。
符金盏笑道:“妹妹想什么?”
符金环感慨道:“那周娘子当真生得美,若我是男人,也会喜欢她的。”
符金盏道:“想做一家大妇,美貌其实是最不重要的,周娘子性子温顺,当不了女主人。”
符金环抿嘴道:“姐姐嫁给柴君侯,做了大妇,难道在柴君侯心里,姐姐长得不好看?”
符金盏白了她一眼:“你这妮子,怎么还学朱秀搬弄是非了?”
柴荣哈哈大笑:“大娘子在我心中是这天下第一美人!”
符金盏风情万种地瞪了他一眼,娇颜若桃花,看得出相当受用。
李重进凑过来,贱兮兮地小声道:“我跟你们说,表弟上次到我家喝酒,夜里我俩喝醉了同榻入眠,这家伙亲口说,听说蜀主孟昶得了个西川美人,姓费,赐号花芯夫人,家在青城山下,长得美艳不可方物,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抢过来看看....”
柴荣面色大变,恼羞成怒,弹起一脚就朝他踹去,李重进大笑着躲开。
符金盏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将来君侯攻打孟蜀,妾身愿做先锋,替你抢来那花芯夫人!”
“大娘子说笑了,酒后戏言而已,何必当真....”柴荣底气不足地辩解了两句。
符金盏却是重重哼了哼,身手矫健地跨上马,娇叱一声“驾”,挥打马鞭而去。
柴荣指着跑远的李重进大骂:“你这黑厮,晚些时候再找你算账!”
说着,柴荣急忙跨上马紧追而去。
符金环笑弯了腰,准备坐上车驾回府。
她回头望了眼官衙深深的大理寺,心里叹息一声,默默祈祷朱秀能早些摆脱牢狱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