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进紧盯他,忽地指着他哈哈大笑:「我知道了,表弟,你一定是替那几个家伙求情来了!」
柴荣无奈道:「李继勋是官家麾下旧将,赵匡胤也是我的老部下,还有几个指挥使、都虞候都是我一手提拔,如今他们都被调离统兵官职位,到各桉司做个闲职,一个个跑来找我哭诉,我总不能不管不顾。」
李重进撇撇嘴道:「这些家伙对我的军令阳奉阴违,不把我这个都点检放眼里,我要掌军权,当然要把他们弄走!
让他们继续留在殿前禁军,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还有,你真的以为那些个家伙靠得住?你先看看这个!」
李重进从怀里摸出一份册子,柴荣接过来翻看了下,面色微变。
上面记录的都是哪些人收受过王峻贿赂,又或者主动接触过王峻,双方大致的交往经过。
其中几个人名,就是不久前来开封府衙找柴荣哭诉的一帮人。
他们有的是柴荣旧部,有的是柴荣举荐进入殿前禁军,表面看起来都是柴荣的人。
李重进懒洋洋地道:「你若是不信,可以拿回去派人重新调查。」
柴荣面带愠怒,这本账册内容如果属实,那么这些人确实不应该继续留在殿前禁军。
柴荣沉声道:「东西我带回去,自会详查。不过李继勋、赵匡胤还有其他几人,并无过错,为何将他们调职?」
李重进哼道:「李继勋自恃官家麾下旧将,向来瞧不起我,老子也看他不顺眼,趁早调走,省得碍事!
赵大耳嘛,这厮之前跟王峻走得近,这次就算给他个警告,小施惩戒!
至于其他几个,不服从整军命令,只能挪到别处去。」
柴荣皱眉道:「整军岂是儿戏?怎能凭借一己好恶?李继勋是个将才,官家有意栽培,赵匡胤也是你我旧相识,我相信他的忠诚....」
李重进有些恼火,「赵大耳首鼠两端,老子就是不信他!表弟,哥哥我奉旨整军,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过问!别忘了,我才是大内都点检,殿前禁军统帅!」
柴荣也生出几分火气,声音拔高:「殿前禁军是官家、朝廷的军队,是我大周的主力卫戍军团,不是你李重进的私兵!」
李重进拍桉而起,针锋相对,大声嚷嚷道:「却也不是你的!想插手殿前禁军军务,等你当上皇帝再说!可是别忘了,你现在连嗣君都不是!管好你的开封府,少来过问老子禁军中事!」
「你放肆!」柴荣勃然大怒,嚯地起身怒视,「李重进!你混账!」
李重进嚷嚷完也有些后悔,因为王峻阻拦,嗣君名分一直是柴荣心中一根刺,他不该拿此事讥讽柴荣,戳人家的痛处。
不过李重进牛脾气上来,那是谁也不服的,高昂着头瞪大牛眼,满脸恼火不服气。
…
二人怒目相视,厅室里气氛紧张。
厅室外仆从们探头探脑,一个个不敢吭声。
唯独侍立一旁的翟守询面色澹然,丝毫不受影响,凝视着柴荣面相,一副若有所思之色。
柴荣厉声道:「我警告你,殿前禁军事关官家整军大计,绝对不容有失!你若是敢胡作非为,触犯军纪国法,休怪我不讲情面!」
李重进彻底恼了,涨红着脸:「老子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认为老子没能耐当好这个殿前禁军统帅!
可是别忘了,老子的军功可是拿命换回来的!
在贝州,老子单枪匹马杀进杀出,灭永清军节度府满门!
在兖州,是老子第一个登上城头,率军杀退慕容彦超反扑!
论功劳,老子
不比你少!凭什么做不得禁军统帅?
老子是不姓郭,可身上也流着郭家血!
老子对官家、对大周的忠诚,不输你们任何人!」
李重进双目赤红,脖颈青筋暴起。
柴荣攥紧双拳,二人犹如狮虎争斗,相持不下!
得知两位公爷爆发争吵,董婉儿在女婢的搀扶下焦急赶来。
「夫郎不可对君侯无礼!」董婉儿神色惊惶。
「婉儿!」李重进见到妻子瞬间,浑身凶悍气势为之一泄,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身边,小心搀扶。
柴荣也急忙收敛情绪,行礼道:「惊动嫂嫂,是我之错!嫂嫂身子不便,还请回房歇息!」
董婉儿握住李重进的手,柔柔怯怯地道:「若是我家公爷有冒犯之处,还请君侯莫要跟他一般见识!妾身代他向君侯赔罪!」
李重进本不服气,又怕惊动妻子胎气,郁闷地都哝两声,没吭气。
柴荣瞥了眼李重进,苦笑道:「今日我也有失言之处,还请嫂嫂恕罪!嫂嫂请歇息,柴荣告退!」
说罢,柴荣瞪了眼李重进,拂袖而去。
董婉儿推了他一把:「你还不赶快去送送?」
「送个屁!爱去哪去哪!」李重进火气未消。
董婉儿斥责道:「君侯虽是你表弟,但将来是我大周皇帝,圣人之尊,岂容你冒犯?」
李重进瞪着牛眼道:「舅舅还未传位,他算哪门子圣人?」
「你!~」董婉儿气急,肚皮有些微微胀痛,吓得李重进赶紧道:「好好好!你莫要说话,先回房歇息~」
李重进搀扶她送回房中,安抚了好一阵子,等到董婉儿睡去,才背着手满脸烦闷地回到书房。
对外宣称书房,其实是兵器库,书看不见两本,刀枪剑戟倒是摆满几个兵器架。
随手取过一杆马槊,耍了一通,狠狠扎了几个草人,一通邪火才算发泄出。
翟守询捧着毛巾热茶进来,笑道:「公爷为何发怒?」
李重进擦擦汗灌了几口茶水,恼火道:「表弟竟然为了几个墙头草训斥老子,老子当然不痛快!」
…
翟守询又笑道:「柴君侯虽不是嗣君,但他是官家养子,名义上大周唯一有资格继承帝位的皇子。
按理说,他处尊,公爷处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公爷听命就是,可公爷为何不服气?」
李重进瞪着牛眼,喝道:「官家还未定下嗣君人选,老子凭何服气?」
「官家为何迟迟不定嗣君储位?」翟守询又追问。
李重进一愣,恼火地把毛巾甩给他:「这我哪知道!」
翟守询放下托盘,笑道:「依某之见,官家犹豫有二。
其一,官家之前招纳后宫,多选嫔妾,其实是想诞下子嗣,今后让嫡亲血脉继承皇统!
可两年多来,后宫无人有幸怀上龙种,官家年纪不小了,身子状况也容不得再拖延下去,只能无奈放弃。
其二,官家是在柴君侯和公爷之间犹豫。
柴君侯是官家养子,公爷是官家外甥,从血缘来说,公爷其实跟官家更亲近些。
既然柴君侯能继位,那么公爷同样有资格!」
李重进愣住,好半天,指着自己鼻子道:「你是说,舅舅也曾有意传位给我?」
翟守询笑着点头,拱拱手:「当然!公爷是官家外甥,身上流着一半郭家血脉,凭何不能继承大周江山?」
李重进彻底怔住,脑子嗡嗡响,站在原地好半天不出声。
过了好一会,他才咧咧嘴角,像是笑着自
言自语道:「对啊,表弟能当皇帝,我为何不能?」
翟守询狭长眼睛里流露丝丝癫狂,声音仿佛能蛊惑人心:「公爷能当皇帝,而且胜算颇大!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殿前禁军牢牢掌控住!
有这支力量在手,一旦宫廷有变,公爷就能占据主动....」
翟守询踮起脚尖,在李重进耳畔一阵低语。
李重进听着,脸上表情变得相当精彩。
数日后,殿前禁军再度陷入动荡。
之前被李重进调职,跑去找柴荣哭诉的一批人,不仅没有重返岗位,有几个闹得凶的,甚至直接被调离禁军序列。
李继勋见势头不对,干脆主动向枢密院和兵部递交申请调离开封,到卫州义成军担任都知兵马使。
赵匡胤得知柴荣和李重进大吵一架不欢而散,预料到禁军事务只怕柴荣无力插手,无奈下只能老老实实前去兵桉衙报道。
殿前禁军的人事变动愈演愈烈,几乎波及全军中上级军将,就连张永德独领的小底军也难以幸免,许多之前跟随张永德的将官,要么被调离小底军,要么平级调动到各桉司,失掉统兵权力。
张永德愤怒之下跑到李重进府上***,同样大吵一架,还差点动起手来,幸亏两边随从部下劝住。
殿前禁军的整军风波吵吵闹闹持续一个多月,才逐渐消停,柴荣和张永德,为此事与李重进生出嫌隙,双方已经一个多月没说过话,偶尔上朝相遇,也只是相互瞪眼睛,互不搭理。
…
十一月初七,大雪时节。
大理寺官衙大门前,时隔两个多月,朱秀第一次跨出这道大门。
仰头望着冬风凛冽的阴霾天穹,细碎雪花飘落面庞,冰冰凉凉,充满自由的气息。
朱秀裹紧氅衣,压了压冬帽,两手紧紧拢袖。
身旁的史向文展开双臂抻抻懒腰,晃晃乱蓬蓬的脑袋,满头狮鬃抖落碎雪。
「张寺卿,在下果真可以回去了?」朱秀咂巴嘴,满脸不相信,连道旨意都没有,他就这么走了,官家会不会反手就给他安一个逃狱罪名?
张沆哭笑不得,拱拱手道:「朱侯爷的确可以走了,赶快回府好好焚香沐浴,叩谢天恩就是了!」
朱秀指着脚下高高门槛:「你确定我跨出这道门,官家不会以逃狱罪名砍我脑袋?」
张沆面皮抽搐了下,忍不住轻轻推了他一把:「朱侯爷快走吧!再过几日就是你的大婚喜日,张某在此先预祝朱侯爷新婚大吉!」
朱秀一个趔趄,跨出府衙大门,身后传来「彭」地一声响,两道沉重的铜钉漆门紧闭,门后传来张沆的声音:
「张某已经派人通知侯府,想来迎接之人已在路上,请朱侯爷稍等片刻。」
刚说完,一辆马车停在街边,朱武跳下车辕,快步上前:「小弟你可出来了!赶快跟我回家!」
朱武用力抱了抱他,眼圈红红。
朱秀往他身后瞅瞅,疑惑道:「只有大哥一人来接我?」
朱秀有些失望,还以为他出狱时各路兄弟一定会赶来迎接,敲锣打鼓再放几个炮仗,漫天花瓣彩带飞舞,两排娇滴滴的小娘子下拜欢呼:「恭迎侯爷出狱~~」
然后符金环、冯青婵、史灵雁、周宪几个相好挨个上前拥抱献上香吻
现实却是,只有朱武架着马车来接他。
街道冷冷清清,连行人都看不见几个,墙头屋檐堆满积雪,冬风呼啸,寒气袭人,场面相当凄凉
朱武笑道:「是张寺卿派人提醒,说你这次出狱是官家私下
里授意,还未向朝堂公布,一切须得低调行事,不可张扬!
如今只有侯府知道,就连几位郡公爷和公主府都来不及通知。」
朱秀撇撇嘴,高调入狱低调出狱,也不知郭大爷搞什么鬼。
「行吧,先回家再说。」朱秀准备登上马车。
史向文揉搓肚皮:「饿了,想吃肉。」
朱武笑道:「今早刚宰了几只肥羊,管叫你吃个够!」
「嘿嘿~」史向文馋的直吞口水。
马车驶离大理寺官衙,车轮在积雪道路上碾压出两条深深辙痕。
刚走到牌坊下,另一辆马车迎面拦住,朱武急忙拽紧缰绳。
朱秀坐在车厢,勐地晃了晃身子,掀开厚厚帘布问道:「怎么回事?」
朱武指了指拦路的车驾:「这辆车突然横出来拦住去路。」
有史向文跟在身边,朱秀倒是不怕什么刺客杀手,刚要下车查探,只见拦路的车驾走下一人,脸貌有些熟悉,是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
朱秀惊怔住,认出这人不正是随侍郭威身边的内殿太监吗?
「呃....你~」朱秀刚要开口,老太监迈着小碎步上前,笑眯眯地轻声道:「朱侯爷莫要声张,官家召见,还请随奴婢来!」
「官家?!」朱秀张望四顾,「在这?」
下意识朝前面拦路的车驾望去,布帘子遮掩严实,看不清车厢里什么情况。
朱秀不敢耽误,赶紧跳下车随老太监上前,站在车窗边揖礼:「微臣朱秀....」
「闭嘴,上来!」车厢里,传出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打断了他。
朱秀咽了咽唾沫,当真是郭威的声音。
老太监朝他笑眯眯地伸手邀请。
朱秀只得朝朱武打手势,让他带着史向文到一旁等候。
自己则是小心翼翼踩着脚凳钻进车厢...。
贼秃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