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西郊集结的时候是当天的傍晚,从殿堂出来以后沈婕就招呼所有人去“小南国”吃饭,因为总算是大功告成,席间的气氛颇为欢快活跃,众人推杯换盏间,连姚老师也慢悠悠地跟着举杯,呵呵地笑。肖尧见姚老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恢复了一部分的思维与语言表达能力,内心不禁一阵欣喜与宽慰,再一想到无论如何,沈婕终究是救了出来,情绪方面也就随之高昂起来。
“总会有希望的,在未来。”
席间,肖尧站起来向众人祝酒时,如此慷慨激昂陈辞道。
散场的时候,夜已经挺深的了。
曲终人散之际,一部分人直接原地告辞,还有几个人跟着一起回宾馆房间取自己的行李。
肖尧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搭郁波的便车先回奶奶家一趟。
“别走。”
在肖尧和沈婕说明情况以后,后者竟然弱弱地拉住了肖尧的袖子,轻声吐出了这么两个字。
肖尧微微一怔。
沈婕说“别走”的样子,像极了……嗯,被父母送到幼儿园去时,拉住妈妈的手不让走的小姑娘。
在肖尧的印象里,这可一点都不“沈婕”。
倒也不是说,沈婕就一定要“独立”“坚强”“成熟”“胸有成竹”“从容不迫”这类刻板印象,只是,只是……
“听话,不行。”肖尧压低了声音,环顾了一圈四周。
这间大套房的内部宽敞而明亮,墙壁上采用柔和的米色调,搭配着华丽的壁纸与精致的饰品,厚实的地毯上,蓝色与金色的纹路相交织,细腻而典雅。一张大型的玻璃窗户覆盖了一整面墙,透过落地窗,迷人的西郊夜景尽收眼底。
这面窗让肖尧不禁想起了沈婕和他的黄江“婚房”,也就是郁璐颖的“梦中情房”。
此时此刻,沈婕正坐在一张巨大的床上,两条小腿垂下来,前半个脚掌的袜子碰在地板上。说是巨大,肖尧觉得其实还是比沈婕自己的床要小一点点。
床上覆盖着柔软的白色床单和华丽的绣花被子,看起来这個房间的目标受众定位略偏大龄。床头柜上有一盏精致的台灯,散发出柔和的光线,对面的墙壁上则悬挂着一幅风景画,给人一种宁静与放松的感觉。
在房间的一角,有一块大穿衣镜,镜子周围装饰着华丽的金色边框,反射出整个套房的精致与光彩,大小足够让人看到自己的全身,使客人们在准备出门之前,能够仔细地打扮自己。
而这面大镜子也正是肖尧选择这间套房的核心理由。
这个房间是真的大,有一个大卧室和一个大会客室,当然还有卫生间。先前一整团人在这个套房待命和来回路过,也没有感觉拥挤,现在只剩下了他和沈婕两个人,自然是觉得空旷到寂寞。
当然,要说“只剩下他和沈婕两个人”其实是不对的,因为郁璐颖这会儿正卡在大会客室和宾馆走廊的门口,虚掩着门,进退维谷,而走廊上则站着她的舅舅。
如果不让他俩独处,那倒显得是妹妹的不是了,如果让他俩独处,别的不说,似乎在舅舅的眼里,好像自己才是他的女朋友吧……
于是乎,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一时间蚌在那里。
还好,肖尧还算识相,没有让她等太久。
他和沈婕解释道,他现在必须抓紧时间回一次家,或许沈鸿生还没能那么快作出反应。
回家需要和女儿交代清楚眼下的情况,还得有不少东西要拿。
“再说,波哥他们几个还在外头呢,我直接留下来不走,人家背后怎么想啊……”肖尧说。
听到“女儿”两个字,沈婕的态度一下子软化了下来:“你说到这个我才想起来,你这间房是用谁的身份证开的?”
“带鱼的,我早就想到了。”肖尧跟沈婕说。
“嗯,”沈婕轻轻点了点头:“快去快……不,事情办完了就早点回来。”
“好啦,这还用你说。”肖尧伸出右手,捏了捏沈婕的鼻头,又做贼心虚般朝门口看了一眼,轻轻拥抱了一下沈婕。
“去吧。”少女翻身上了床,把自己小小的身躯隐藏在白色的被子下面。
在回去的路上,肖尧本有一些话想悄悄跟郁璐颖说,不想对方却毫不犹豫地上了郁波的副驾位,让肖尧自己一个人坐在宽敞的后排。
这一路,竟然都没什么机会说上几句话。
“话说恭喜你啊,”肖尧道:“终于觉醒了自己的堡垒了,可以说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以后我们的Team就更加强大了。”
“嗯。”郁璐颖淡淡地说道。
她好像有点不高兴?肖尧想。
到底在不高兴什么呢?
“呃,对了,你是什么时候觉醒堡垒的?碰到什么契机了吗?”肖尧又问道。
郁波一边开车,一边瞥了郁璐颖一眼——肖尧在车内后视镜里看到了。
“没什么,”郁璐颖淡淡地回答说:“就在传送下楼以后,看到沈婕的那个……苍蝇爸爸的时候,当时心里就觉得非常……愤怒?觉得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坏爸爸?然后,我就听到她的声音了。”
“她?”肖尧下意识地说。
“辛德瑞拉。”郁璐颖道。
“噢。”肖尧道:“了解。”
“她对我说,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她是我心里隐藏的另一面,”郁璐颖说道:“说句实话,我还挺有一点小失望的。”
“失望?”还没等肖尧开口,郁波就率先问道。
“嗯……我希望我这么说不会让她给听见,”郁璐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灰姑娘,有点太普通了。”
“普通?不会啊,你怎么会这么想。”肖尧赶紧说道。
“伱是堂吉诃德,她是血腥玛丽,你们一个是知名的骑士,另一个是威严的女王,”郁璐颖说:“其实我也一直在想,等有一天我觉醒堡垒了,会是谁呢?结果是她……”
“拜托一下,”肖尧笑道:“堂吉诃德只是一个落魄的贵族干瘪小老头儿,他在同时代的人眼里就是一个可笑的疯子和小丑,而玛丽女王从小就受尽了父亲的打压欺凌,被打入冷宫,她翻身登上王位只有短短的五年时间,天主没有给她更多的时间,而她的事业也在死后被她的亲妹妹毁于一旦……就因为她的妇人之仁和心慈手软,你觉得,我们哪一个比辛德瑞拉更强呢?”
郁璐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枚小小的圆形徽章:“你们两个当然认识这个。”
郁波打开了车内的一盏小灯,那枚徽章无法离开郁璐颖的手掌,因此肖尧只得捧着她的小手看。
徽章的正面是一个辛德瑞拉的头像,下方用法语写着“drillon”,肖尧看清楚以后,郁璐颖才把硬币翻转了过来。
嗯……个子矮矮的一个倒三角圆锥体,头上顶着一颗朴实无华的,椭圆状的头。
肖尧知道,这就是国际象棋里的“士兵”了。
也难怪郁璐颖觉得不高兴,肖尧想。大家都是共同历险的好伙伴好朋友——甚至超越了好朋友的关系,结果自己是“马”,沈婕是“后”,郁璐颖却是个“卒”,换谁自尊心不受伤?M.biQUpai.
“辛德瑞拉最后是不是也当上皇后了?”郁波赶紧打圆场道:“天主面前,国王和农夫人人平等,只是分工不同而已,分工不同而已。”
“分工不同而已。”肖尧复读机道。
“哼。”郁璐颖发出了一声也不知是冷笑还是什么笑的声音,把棋子,啊不对,精神堡垒徽章收回了怀里。
郁波把肖尧和郁璐颖放在了郁丽华家的楼下,一脚油门大开,窜走了。
“那……我就先上去了?”郁璐颖道:“你自己回家路上当心。”
“嗯。”肖尧说着,伸手把少女拥进怀里。
女孩子没有抗拒,没有躲闪,也没有回应他,肖尧感觉自己抱在了一块冰冷又全身僵硬的石头上——不,她至少还有肩膀的微微颤抖,昭告着她是个活物。
“怎么了,冷了?”肖尧温柔地问道。
“嗯,有一点吧。”郁璐颖说。
肖尧把她抱得更紧了,他低下了头,郁璐颖却紧咬牙关。
“怎么啦?”肖尧终于忍不住了,轻声问道。
“没怎么,”郁璐颖说:“你快回去收拾吧,你别看沈婕吃饭的时候感觉挺精神,但我觉得姐姐现在好像状态不是很好,你不应该让她长时间独处。”
“嗯,我知道,我知道了。”肖尧有些闷闷不乐地说:“我就是觉得,你好像状态也不好。”
“我没事,去吧。”
“真没事?”
郁璐颖凑上来象征性地舔了他一下,小拳头在少年的腰间砸了一下。
“那,我先走了?”肖尧说:“你要不要把袜子给我?”
“别神经了,今天晚上好好陪沈婕吧。”郁璐颖道。
“不好吧,”肖尧说:“你晚上不是和你妈妈睡在一起?后半夜我也不太好给你打电话。”
“哎呀。”郁璐颖两只手掌按住自己的脸:“我说的不是这个陪!晚上不要瞎来啊,你们还没结婚呢。”
“知道了知道了。”肖尧说:“哎,苹。”
“啊?”
“我觉得你应该是‘车’才对,也就是‘Rook城堡’,”肖尧说:“我觉得这系统有问题。”
“南瓜马车算不上什么战车啦,”郁璐颖微笑道:“怎么还在纠结这个啊,我都没在想了。”
在走进奶奶家的弄堂的时候,肖尧先是四处张望了一番,但是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进皂片间的时候,肖尧又顺势抄起了那把菜刀,里里外外检查了一圈,床底下也没人。
确定没有侵入者以后,肖尧进了沈天韵的房间,把她喊了起来。
睡得迷迷瞪瞪的少女上下打量着肖尧:“爸爸,我做错了什么,你都可以好好教育我。”
“哈?”肖尧说。
“但是你能不能先把刀放下?”沈天韵道。
“哦,嗐。”肖尧说着,把刀随手一放,被子一掀,就要往床上爬。
然后被沈天韵给推了下来。
“您能不能不要一言不合就上我的床,”沈天韵道:“就坐那儿说不行吗?”
“行行行,”肖尧说:“我把你小妈妈给捞出来了。”
“好事啊。”沈天韵喜道:“小妈妈呢?”
“在宾馆呢,”肖尧说:“我们两个人,最近可能都不会回家了,也和你见不着面了,我是特地溜回来跟你交代这个事情的。”
“啊,又怎么了嘛?”沈天韵的表情和声音都透露出了,她非常失望。
肖尧详略得当地向沈天韵介绍了“摩天大楼”的历险记,直把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接着,肖尧告诉沈天韵,这个家是住不得的了,得逃避沈鸿生的追捕,在外面先避一阵子再说。
“所以,也不方便和你见面了,”肖尧告诉沈天韵:“我唯一记挂放不下的就是这个,想到这件事,心里就很惆怅。”
“其实,”沈天韵低头想了一下:“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别废话,赶紧说。”肖尧说。
“我跟爷爷相处的时间比你长,对伐?”沈天韵说。
肖尧过了一秒半才反应过来“爷爷”是谁:“啊。”
“我对他的了解比你深,对伐?”沈天韵说。
“大概要么。”肖尧用魔都方言说。
“爷爷不是那么不讲道理,不通情达理的人。”沈天韵抛出了自己的论据。
“大概要么。”肖尧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你们要躲就躲两天吧,”沈天韵说:“我会没事到你那边去看看,如果爷爷或者爷爷的人找上门来,我就跟爷爷谈谈,摊个牌。”
“你要确定呐,”肖尧狐疑地说:“我很怀疑这是不是个好主意?”
虽然自己在“国王”的殿堂里也有一点和他摊牌的倾向,可毕竟阴影和本体是没有直接联系的,告知阴影知道的事情,本体未必会知道……
“啊呀,你放心啦,我有数呃,我有数呃。”沈天韵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
“不要轻举妄动,”肖尧告诫沈天韵说:“至少等我和你小妈妈商量一下,达成共识。”
“当然要和小妈妈商量,”沈天韵道:“但是我们老妈妈的意见也是很重要的。”
“行吧,”肖尧道:“分头商量一下吧先。”
沈天韵:“嗯。”
肖尧把自己那个刚买新SIM卡的旧手机留给了沈天韵,这样沈天韵就可以去04年的房间和他取得联络。
少年收拾了各类细软,拿了银行卡、换洗衣物、身份证、未来沈婕给的金银首饰,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书和杂物,用纯黑不透明的大垃圾塑料袋装好,回女儿的房间又是抱又是什么的,依依惜别了半天,这才出门。
出门的时候,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暴雨,35°2加雷电大风,肖尧感觉整个世界铺天盖地像是在下开水。
车当然是打不到的,肖尧怕沈婕等得着急,想给她打个电话,又想起自己的手机已经给了天韵,而提供公共电话服务的弄堂口小卖部还尚未开门营业,凸出一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等赶回西郊的那个酒店时,天已经蒙蒙亮,估计是六点多了。
肖尧下了出租车,全身湿透,抱着两个黑色的大垃圾袋在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雨帘中艰难前行。
刷卡进了酒店的套房,只听得窗外的风声雨声雷声,听不到熟悉的鼾声,肖尧心头一紧,小跑进了卧房,只见那个娇小的身躯静静地侧卧在大床的右侧,松了一口气,就准备先去沐浴更衣。
“狗,”沈婕果然没有睡着:“快过来。”
“我先洗个澡换个衣服,”肖尧说:“你怎么没睡啊?”
“睡了,又醒了,”沈婕道:“快过来。”
肖尧无奈,在一片黑暗中,把自己湿漉漉的衣裤鞋袜脱光,留在地毯上,只穿着一条底裤窜上了床。
刚掀开被子钻进去,沈婕就嘴里发出了咪咪呀呀的声音,如同八爪鱼一般缠绕了上来,缠得很紧。
啊,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你身上都湿的,还一股馊味儿,霉味儿。”沈婕抱怨道。
“我淋雨了,都说让我先去洗澡了。”肖尧说。
说完这句话,他的嘴就被人给堵住了。
少年蠢蠢欲动起来。
但是他想到了郁璐颖。
这个点,她应该还没有醒。
郁璐颖是和郁丽华睡同一张双人床的。
肖尧觉得自己应该,有义务提醒沈婕这一点。
可是这样又会很扫她的兴。
这当口,这气氛下,到底是应该从了她,还是提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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