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如何交接妖丹的这一条,妖族算不得为难人间,且他们还提供了两种选择,算是很有诚意了。
但,两种选择,于人间,都难。
将人间所有妖丹都带来幽都,人间怎么敢?
且不说如今的幽都是个什么实力,人间不知,便就是魔鬼两族有意和妖族结盟,就已经足够让人间警惕了。
一旦所有妖丹都送到幽都,怕不是转眼之间,就叫妖族抢了去?!
那么让一只妖随人同去人间取妖丹呢?
这个选项,看似比先前那个靠谱很多,然,妖族若差一妖走人间,这妖不是梵音,就是晏华。这二妖又是个什么实力,无人清楚,若允他们入世家,甚至进禁地,又会发生什么始料不及的事,谁都不能保证。
在人修们沉重的面色里,许修远镇定地对左右言道:「一切等看完,再论。」
众人默默地点了点头,飞快地将剩下的内容,全部看完。
和谈书的第二部分,是本次和谈的真正核心。
人间说是为了李家主而来,但实则是为了以后。因为妖族强大了,他们会不会向人间寻仇,才是人间真正忌惮的事.五
妖族在和谈书的第二部分承诺,一百年内,妖族将和人间将保持互相尊重,互不侵犯的条约,妖和妖兽,非得人间允许,不会离开幽都,进入人间,同样的,人不经允许,也不可随意往幽都来。
以上内容,比起上面关于李知行的,简直不能太友好。
然,再往下看,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因为妖族说,以上和平相处的条款若想成立,需要有一个大前提,人间需每年往幽都送入一定的物资,最重要的两项,就是食物和丹药。
看到这里,桃夭不想再看了。
这一条,人间怕是也不会同意。若说关于李知行的那一条还有商讨的余地,那这第二条简直是没得商量。
于人而言,自是不能允妖族随意到人间来撒欢,可问题是,妖族答应的前提是,要人间提供一定的物资,这便等于是要人间养着妖族。
谁都知道,妖族还没有和人间动真格,是因为妖族不够强,但若给妖族一百年的时间来休养生息,那又如何呢?
答案已是显而易见。
不签和谈书,人间和妖族许会立刻对上,但人间胜算不小,可若签了和谈书,给妖族一百年休养生息的时间,再打,人间必输无疑。
许修远一言不发地将卷轴合拢。
他似乎在斟酌,如何向妖族开口,却不想,魔族代表,合欢公主先说话了:「梵音叔叔,本公主以为,你要人间每年为幽都提供物资,未免有强人族之难。」
这话,也是人间想说的。
人修一边诧异于合欢的公道之言,一边将目光投向了梵音。
梵音浅笑,只回了一个字:「嗯?」
见此,合欢捂唇娇笑:「梵音叔叔,本公主觉得,一年一送这样麻烦的事,既不稳妥,又容易出现变故,故而本公主以为这一条,不妨改一改。」
「怎么改?」
合欢抬眸,一双晶亮的美目扫过一众人修:「本公主的办法很简单,人间那么大,不如干脆分一块给幽都,这样,妖族不必仰赖人间提供什么,人间也省了每年往幽都送东西的麻烦,岂不两全其美?」
合欢的话音刚落,所有人修的脸色,彻底不对了。
显然寄望于魔族帮人间说话,是痴心妄想。魔族提出来的好办法,简直比妖族原本的要求,恶劣一百倍。
林家女弟子怒而抬手,重重拍桌:「魔族公主,你说什么?」
这一拍,没让
合欢变了脸,却让亦非飞速沉下脸,只见他衣袖一拂,一股强大的灵力,便猛地袭向林家女弟子。
亦非衣袖间的灵力之猛,将桌上的新鲜果子俱震飞,眼看果子全要滚进雪地,桃夭指尖一勾,便全收进了袖子。
这么好的东西,不能浪费。
亦非的灵力即将杀到林家女弟子跟前时,四师兄一个反手,便将亦非的灵力击碎。
短暂的交锋,无一人伤亡,但桌上的气氛,冷凝到极点。
合欢挑眉,懒懒问怒意未消,惧意又上脸的林家女弟子:「本公主指得地方,又不是你们九疑,你们林家着什么急?」
紧接着,合欢将狡黠的双目,落到了许修远身上,她说:「本公主说得地方,是物产还算丰富,离幽都最近的增城。」
饶是能忍的许修远,脸也黑了。
然,合欢的话还没完,只听她又说:「自来听说许家人有意学陆家普度众生,却苦于没有表现的机会,若此番许家肯让出增城,叫人间和妖族结百年之好,佛祖的功德簿上,许家人至少排前十。」
损,真损。
可损归损,许修远又如何去驳?且不说合欢是魔族公主,这里是妖族地盘,便就是「普度众生」四个字,都卡得许修远说不出话。
合欢撑着脑袋,笑眯眯地问:「梵音叔叔,你觉得本公主的主意,好不好?」
梵音只笑,却没有答,他还意欲给凡人留下颜面,但晏华自来不在乎,只听他直接地表示了自己的满意:「本座觉得公主的主意,极好。」
至此,魔鬼两族来幽都,到底是想干嘛,人修也算有些明白了。
祁夜大陆不小,住着人,魔,鬼,妖四族,但,魔和鬼皆在深不见底的九幽,妖在堪比九幽的幽都,剩下的好地方,全由人占据着,魔和鬼怎能心平气和?
增城不大,却也不小,若魔,鬼,妖联合,能先从人间抢一个物产丰富的增城,那对魔鬼妖三族的壮大,将是很好的助力。
许修远蓦然站起,他坐不住了。
和谈到此,已然不可能继续,再往下,指不定妖族会被魔鬼说服,在桌上改了条款,真和人间要一座增城。
许修远拿起卷轴,直问梵音:「大妖梵音,妖族既看不上人间的伪善,想来妖族该是重情重诺的?」
梵音笑:「不错。」
「既如此,可否容人间商议一二,再告诉妖族,能不能签下和谈书?」
梵音抬手,以一个「君随意」的姿势,做了回答。
而后,诸人跟着许修远,回到了山洞前的残址。
和妖族的第一轮和谈,甚至连谈都没谈,就匆匆结束了。
堪堪回到没了顶,也没了山壁的山洞原址,人修们立在一堆碎石上,几乎怨念地叨叨:「和谈要谈到几时,谁都不知道,但晚上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倒先没了。」
四师兄嘴角一抿,袖子刷刷两下,那叫他劈得细碎的山洞,竟然就恢复了七成模样,此般阵仗,惊得碎嘴的人修,面色发白地避到了人后。
于修仙者而言,砍断一座山,不算太难,便是修为不足的,大不了多砍几刀,总能砍成的。但将砍碎的东西修回来,那就是另一个层面的事。
说得直白些,修为越近大圆满者,这等修复的本事才越成熟。由此可见,四师兄的修为,虽未大成,那也是极其了不得。
山洞回来了,但碎碎念的人修,却无人选择进去。一众人干巴巴地立在风雪里,久久不肯说话。
桃夭没自虐的习惯,她随手变出一个棚子,一张坐塌,只当自己是在某个度假圣地享清福,便就舒舒服服地靠上坐塌。
脸色略苍白的四师兄见桃夭这等舒坦,也毫不客气挨上塌,靠在了另一头。
至于旁人,沉不住气的,开始说话了。
论窝里横,李述白当仁不让,头一个对妖族开了嘴炮:「你说妖族是几个意思?他们到底是想和谈,还是在耍我们玩?」
林家女弟子一声冷哼,答:「且不说妖族和人间隔着血海深仇,便就说妖族那天下第一恶的脾性,他们怎么可能肯和谈?
也不知道当初是哪个蠢货,竟然想出这么天真的法子,说要和谈?这简直是送上门来被妖族羞辱!」
林希仙尸骨未寒,林家人报不了仇,心里的愤怒可见一斑,又或者说,他们巴不得和谈破灭,李知行因此就死了才好。
只不过,林家骂人的对象,是不是偏了?
桃夭半撑着脑袋,笑问坐塌那一头的自家师兄:「四师兄,林家嘴里的蠢货,是谁?」
四师兄没有回答。
他当然不可能回答,盖因为想出和谈主意的,正是昆仑。说严谨些,林家人是在骂昆仑,但这里没有昆仑,只有四师兄和桃夭,所以,林家是在骂四师兄和她。
她是无所谓,反正没把林家人当人,但四师兄不一样。
昆仑自诩为人间卫士,存在的唯一的价值,便是在人间有难的时候,为其倾尽全力。当然,此番的事,昆仑没有倾尽全力,但似乎也没少忙活。可叹到了这一刻,昆仑不仅没捞到好处,还成了被埋怨的对象,也不知道四师兄心里寒不寒?有多寒?
桃夭抬眸,去看一百人修。
林家人的话在骂谁,此间的人各个都心知肚明,但大半的人对林家人的话无动于衷,或者说,有些人眼底隐隐还有出了一口恶气的痛快。
这种叫人不快的气息,激怒了陆离。
陆离上前两步,直问林家女弟子:「你什么意思?」
林家女弟子娇笑,假作无辜地摇摇头:「陆师兄,我可什么意思都没有,你别就自己想多了,赶鸭子去做那蠢货。」
「你——」陆离怒极,他张着嘴巴,想要说什么,但言语在她嘴边转了一圈,根本不能吐出口。
他若说了,不管他说得是什么,便都是替昆仑认了蠢。可怜陆离想骂骂不回去,一张脸顷刻间红成了猴屁股。
陆离的窘境,人人都看见了,然,他们看见归看见,既无人说一句安抚他的话,更无人说一句帮他的话,便是和他同宗同姓的陆家,也选择了沉默。
窘迫的陆离,忽然间就变得十分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