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就像是一颗星星,一点火光,顷刻之间照亮了迷茫的前路,所有人都揪心地捂住胸口,无限期盼地看着那山,看那山快速而决然地向上攀升。
若那山真能破了云霄,若那山真能直入九天,那天路是不是能重续?若天路成再临,那么人,魔,鬼,妖,是不是又一次拥有了飞升成仙的可能?
立于昆仑山下的,将才还打作一团,恨不能你死我活的人,魔,鬼,妖,在这一刻,谁都忘了打杀,他们只看着那天,那山。
被万众瞩目的销恨山一直向上,未有半刻停歇,然,那山终于触碰到密云时,山的生长陡然间慢了下来,仿佛山遇到的不是柔软的云,而是一道过不去的铜墙铁壁。
而穿梭在云层里的,几乎疯癫的闪电,在山的逼近中,忍无可忍地撕开密云,露出了深紫色的真容。
那紫色雷电之深,深得近乎如黑色……
陆离色惶惶,失声惊呼:「是九天玄雷!」
「什么?」桃夭惊愕。
怎么可能是九天玄雷?
陆离的神色,却因为九天玄雷,而惊恐到骇然失色,他戳着天际的指尖,抖得几乎如一个破落的筛子。
「陆师弟,你没有看错?」
陆离飞速摇头,压抑着巨大的恐惧,回答桃夭:「桃师姐,我绝没有看错。典籍有载,天有九雷,而九天玄雷乃是最恐怖的一道雷。
纵观历史,祁夜大陆有存至今,从未有一人,一妖,一魔,一鬼在飞升渡劫时,遇到过九天玄雷的考验!
若有——」
陆离的话,被他的骇然,吞没了。
竟然是九天玄雷!
可再一想,为何不能是九天玄雷?
梵音在即墨桃家重遇上仙时,曾经震慑于上仙的真实修为,他曾经说过,自己离功德圆满,只一步之遥,若上仙强于他,那便只可能是功德圆满。
可上仙绝不可能修成功德圆满。
为何不能,她不确定,但也不难猜,若有谁在阻上仙,除却九天之上的神和仙,再无别的可能。
有神和仙为阻,上仙依旧修成了功德圆满,那便说明了上仙所成,乃逆天而成,而天之威严,何曾能容得人来挑衅?
天将九天玄雷,与其说是上仙之能,强到需要经历九天玄雷的考验,不如说,天不许有人挑衅它的威严,故而降下最强的九天玄雷。
天要杀上仙!
桃夭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她的心神皆在天雷。
而就在这时,半悬在空中的许家人,陡然间拂袖,一柄金色的,犹如灵蛇盘旋的长剑,自他袖中飞出。
金色长剑之快,快得桃夭尚未察觉,便已经杀到离她一寸之遥的眼前,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惊恐地看着剑尖,等着自己被这突如其来的长剑,一剑封喉。
与此同时,九天玄雷轰鸣而下,毁天灭地的力量,打在那一座胆敢捅破天际的销恨山。
生死一瞬间,桃夭的心里闪过一丝不知是喜还是悲的庆幸,若她能和销恨山同死,算不算是她和她家上仙同死?
雷电倾泻而下时,漫天的密云被玄雷的力量牵引,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灰黑色的漩涡,将整座销恨山吞没了。
许家人的长剑,已杀至桃夭的眉心,尖锐的剑尖刺破她的眉心,她望着被密云吞没的销恨山,微微一笑。
笑未起,密云的漩涡里突有一点银光闪过,那灵光以一种快到无法形容的速度,在金色长剑刺破桃夭眉心的瞬间,便也到了桃夭眼前。
银光只一点,可这一点落在金色长剑上,却顷刻间将那一柄足以削去一座山的长剑,击成粉碎。
半悬在空中的许家人,骤然间喷出一大口血,血色喷溅中,他自半空栽下,丢进了尘泥。
被密云吞没的销恨山深处,响起一道淡漠的,又极具威严的声音:「本尊的弟子,也是尔等可以触碰地吗?」
话音将落,一道银色的光剑,陡然间破开密云笼罩的漩涡,只见那银色的冷光,扶摇直上,和那强悍不可欺的玄雷撞在一处,又将玄雷生生地撞碎了!
仰望苍穹的人,魔,鬼,妖,为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呼,然,不可思议远未结束。
那一道冷冽的银光,在击碎了九天玄雷之后,力量竟然没有减弱,反而增强了,它继续向上,击上了如铜墙铁壁的密云层。
阴云密布的天空,赫然被销恨山发出的银光,撞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暗夜,骤亮!
当所有人都为那一束照亮凡间的天光震颤的时候,没了禁制约束的桃夭,拔腿冲向了销恨山的方向。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她只知道,继续必须要跑得足够快,在销恨山冲进云霄之前,冲到山下。
可大地站满了愚蠢的人,他们化作了一道无法跨越的楚河汉界,挡在了她和销恨山之间。
「滚开——」
桃夭怒吼,然,她渺小的声音,在在密密麻麻的人里,轻得几不可闻。
她的心,因为着急而害怕,乱成了一团麻线。
正此时,插在她发间的马良,感知她的焦急,自发地飞出她的发髻,横到她的脚下,带着她腾空而起,自人,魔,鬼,妖的头顶越过,冲向销恨山。
要杀她的百万人修,要诛她的十万昆仑仙者,只睁着眼睛,看着她,急速地飞过。
马良飞得很快,销恨山近在眼前,然,就在她将要触及销恨山的时候,一堵透明的墙,挡在她和山的中间,叫她不能越雷池半步。
桃夭试图撞破这堵墙,可她撞不破。
她试了很多很多次,她已撞得头晕目眩,耳鸣眼花,胸腹翻滚,却还是撞不破挡住她的这一面看不见的墙。
为什么?
愤怒、焦急、委屈的桃夭,几乎崩溃地冲着山巅的方向嘶吼:「乐正兮辰,你给老娘滚出来——」
这一嘶吼,喊破了她的喉咙,热泪自她的眼底,瞬间盈满她的眼眶,可她倔强地含着热泪,怎么都不肯让眼泪决堤。
「乐正兮辰,你听见没有?!你给老娘滚出来!你若不滚出来,你信不信老娘不要了这条命,也会想办法破了这一堵墙?!」
一刹那的寂静。
销恨山的方向,无人应答,就仿佛刚才的那一声对许家人的质问,只是她的凭空臆测,从未发生。
可她明明听见了!
不甘心的桃夭,继续撞看不见的墙,她就不信,待她真得撞得头破血流,她家那冷酷无情的上仙,还能真眼睁睁地看着!
桃夭梗了梗脖子,然后用尽全力地撞了上去,然,虚空中骤然横出一只手,挡在了她的额头前。
「小师妹,别这样。」
「二师兄,你给我滚开!」
二师兄不仅没有让,反而整个人都拦在她身前:「小师妹,你是景之上仙唯一的放不下,别叫他走得不安心。」
泪水已经模糊了桃夭的脸,可她却卷起了唇角,露出了嗤笑:「唯一的不放心?二师兄,你怎么能说得出这么一句话?若我真是他唯一的不放心,那他便不会这样对我!」
「小师妹!」二师兄扬声,「你可知道,人,鬼,魔,妖被困顿于祁夜大陆不得出,已经足足有一千年了!
若困顿不破,妖将灭,魔会死,鬼
会亡,甚至连人间都难逃凋零的必然!
景之上仙深知这一切,故而他忍受了千年的寂寞,付出了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和折磨,才寻到这唯一破局之法。」
「唯一?」桃夭的嗤笑更盛了,「二师兄,你所谓的唯一破局之法,便是要上仙拿命来换!」
「我知道。」二师兄淡淡地点了点头,眼底盛满悲伤,「我知道,岑夫子知道,景之上仙更是知道。可——」
二师兄压下泪意,掷地有声地答:「可我们是修仙者!」
「修仙者?」
「是。」二师兄重重点头,声音高昂,「景之上仙说过,修仙修得从来不是长生不死,与天齐寿。
修仙修得是慈悲,是天下,是苍生,是责任,是道义。
若他一人死,能换得天下生,能换得人,魔,鬼,妖四族的绝处逢生,他责无旁贷,义无反顾。」
泪,终于还是压不住,从她的眼角,缓缓地滑落。
二师兄轻叹,难掩悲伤,却又带着一丝骄傲说:「小师妹,你不应该,你应该笑,因为你有一个天下绝无仅有,谁都比不得的师尊。这是景之上仙给予你的骄傲,从此,身为他唯一弟子的你,有权利在这方天地,肆意纵横。」
桃夭捂唇,泣不成声地喃喃:「可我只希望他活着。」
「小师妹,销恨山还在,上仙便还在,天路将成,从此以后,每一个飞升成仙的人,魔,鬼,妖,在走过销恨山时,都一定会记得,是上仙舍身化山才有的天路。只要我们永世不忘上仙的名字,上仙便永远都活着。」
真真是一番慷慨陈词的话。
可这话,究竟是用来骗她的,还是骗谁的?
桃夭抬手,猛地擦掉脸上的泪痕,然后冷静地对上二师兄:「二师兄,至少这一刻,我不想听这些假大空的无畏之词。
至少这一刻,我不想管天下大义,人间苍生,作为一只差点被人间苍生砍杀的妖,我也没必要非去管他们.
这一刻,我只是一个孺慕师尊的弟子,一个将无依无靠的弟子,我只想在最后的最后,和师尊道一声别离。」
二师兄长叹一口气,终是让开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