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了,独剩下桃夭立在白雪覆盖的桃花树下,一手提着望月,一手捏着一道誓言守护符。
她闷下一口酒,然后掐碎了誓言守护符。
「阿弥陀佛。」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的梵音,低低念了一句佛语,「女施主还是舍不得人间啊……」
「嗯?」
「女施主不信人间的修仙世家,故而要他们发下一道不能违背的毒誓,却又在他们答应投诚后,默默掐碎了符咒,岂非是舍不得?」
桃夭嗤笑:「三毛儿,你该不会以为本君诓人的话为真吧?」
「诶?」
「符咒确是暗合天道而成的产物,可是自古以来,对天起誓的人从来不少,违背誓言的人更是不知凡几,若天道真能守护誓言,那么人间绝不会有今日的繁盛。」
「……」
天道是什么,因何而孕育,她不知道,但若当天道是公正无私,那就是愚不可及了。
诸如对天起誓这样的行为,天道不是完全枉顾,也不是桩桩都管,可到底哪一桩天道会管,哪一桩不会,谁也闹不清楚。
她不得不怀疑,天道是活得,像是人,魔,鬼,妖,神,仙一样,有好恶,有偏颇,有情绪波动。
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千年前妖族被屠灭,为何神仙不受一点惩处,反而可以飞升九天,就显得没有那么无法理解。
梵音蹙眉:「女施主,贫僧不懂。」
「嗯?」
「破天这样的事,女施主为何非要带上许,林,李三家?」
「你觉得我不该带上他们?」
梵音点头:「是,贫僧以为许,林,李三大修仙世家不可信,他们肯归心,不过是因为一时的贪生怕死。
若天门真被破开,人,魔,鬼,妖的四族联军杀进九天,许,林,李三大家的心必定会根据战局而不断飘忽。」.
「嗯,我知道。」若非她知道,又怎么可能会拿一道誓言守护符来骗人?
「既女施主知道,那便不用贫僧来劝,就该知道非要带上他们风险太大,倒不如——」
「杀?」
梵音稍稍犹豫,然后重重颔首:「是,贫僧以为,与其留着他们,不如拿他们的命,在阵前祭魔,鬼,妖三族。」
人,魔,鬼,妖如果能真正齐心,对上神仙,输得几率不大。
但人和魔,鬼,妖三族的仇恨实在太大,四族合力攻天,不管人是不是真归心,魔,鬼,妖都不会完全信任人,是以,四族联军的实力,必定大打折扣。
可如果依照梵音所言,于阵前杀掉许,林,李三家,这既是对魔,鬼,妖遭受过的痛苦的一种交待和慰藉,亦是对心不定的人的一种震慑。
联军势气必定能大涨。
「梵音,若杀了许家,林家还有李家人,人修还剩下多少战力?」
「这……」
人间六大世家,去了一个被她除掉的桃家,剩下的五大家,陆家没有杀伤力,乐正家因为千年前的事,也没有专注修行。
事实上,人间修行界的最强战力就是许,林,李三家。
而其中的李家,尤为特殊。
为什么幽都抓住李知行的时候,人间为救他不惜成本,哪怕后来知道他为了活命杀了林希仙,却还是没有影响他继续做李家的家主?
那是因为李知行的个人威信,在这许多年里,被他以传教的方式,散播到了祁夜大陆的角角落落。
关于李知行事实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有修仙界的人最清楚,除此之外的更多人,却当他是人间活菩萨般地敬重。
这也是为什么,哪
怕是背靠神仙的许修远,在向昆仑发难的时候,还是将李家置于和许家同等重要位置的原因。
桃夭的话,并没有让梵音理解或者接受,他的眉目皱得越发地紧了:「女施主,许,林,李三家是强不假,可若他们不可靠,再强也是徒劳。
若女施主手里的符咒是真,说不得还能逼一逼他们,可问题是女施主手里的符咒是假,根本起不了作用。」
桃夭莞尔,反问:「本君的符咒有用还是没用,你知道,他们也知道吗?」
「诶?」
「以李,林两家的脑子绝不可能怀疑,剩下一个有些聪明的许修远,他或许会怀疑,可他不敢赌。」
梵音垂眸,沉默了半晌,道:「贫僧以为还是不妥。」
桃夭笑笑,远眺山外那一方大好的河山:「那本君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什么?」
「誓言守护符是一个谎言,约束不了任何人,可本君的威胁却不是无的放矢,假若许,林,李三家敢背信,增城,九疑,玉门真得会消失。」
「——」
「不,或许会消失的……是整片祁夜大陆。」
「……」梵音惊到根本说不出话来。
桃夭的话,显然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冲击,冲击力之强,他脑子还没回味过来,身体已先一步剧烈颤抖。
在梵音错愕到极致的眼神里,她缓缓回身,与之对视:「本君从来不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神,也不屑于和神仙为伍,更是自觉和神王云清没有半点关系,可直到今日,本君才蓦然明白,本君骨子里流淌的血液,乃是真真正正的神血,冷漠,无情,毫无悲悯。」
颤抖的梵音强行张嘴:「你——」
可他只能说出一个字,却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本君知道你想问更多,但很遗憾,梵音,本君不能再说了。」
说完,桃夭将望月扔给了梵音,然后走向瘫在地上,假作不存在的鹤影,她如同拎小鸡般地拎起鹤影,走向远处。
「女施主——」
「嗯?」
「贫僧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贫僧确信,你身体里流淌的血,从来不是冷漠,无情,毫无悲悯的。」
桃夭笑,笑容却似哭。
「女施主,谢谢你。」
「谢?」
梵音笑而点头,眼中已无半点错愕和惊恐:「若非女施主,贫僧不能活着,晏华他们不能回来,妖族不会还在天地之间存续,我王不能安然寂灭,被屠杀的妖和妖兽不能死而瞑目,女施主为妖族所作的一切,不仅贫僧,还有整个妖族都将铭记于心,永不忘怀。」
桃夭回身,给了梵音一个灿笑:「也谢谢你,梵音。」
说罢,她的指尖一闪,一道空间置换符带着她和鹤影,消失在昆仑。
不周山下,三师兄芝兰正忙得热火朝天。
「小师妹,你来了。」
「嗯。」桃夭点点头,提着鹤影一个纵身,跃到了不周山的断崖上。
扑在山崖上的鹤影,虽不知桃夭想要做什么,但本能的恐惧让他抖得不可抑制,他趴在桃夭的脚边,苦苦哀求:「神君,小仙知道错了,小仙也愿意投诚。」
「好啊。」
鹤影抹了一把泪,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桃夭的爽快:「神君……答应了?」
「你自愿投诚,本君为何不应?」
鹤影这才转笑,他尝试着站起来,却被桃夭一脚踹进石头里。半身嵌入石块的鹤影嗷嗷惨叫:「神君,小仙不是要逃,小仙——」
「闭嘴,鹤影。」
「……」
桃夭垂眸,去看忙成一团的三师兄:「三师兄,你还需要多久?」
「至少三天。」
「那就三天!」
而后,桃夭不再管三师兄,她重新将目光落在抖个不停的鹤影,她轻笑着倾身,指尖落在鹤影的眉心:「鹤影,虽你弱了些,但到底是与天同寿的仙,本君拿你为阵眼,倒也不是不行。」
「阵——阵眼?」
「嗯。」桃夭笑意渐深,「虽说天道有所松动,但天门之固是连神仙二族合力都破不开的坚固存在。
而人,魔,鬼,妖四族,便是二师兄再有本事,也不可能令互相仇视的他们,在短短三天之内,从一盘散沙到万众一心。
所以,仅凭他们,天门不可能破开。」
鹤影抖得更厉害了:「神君要——要做什么?」
「能和天抗衡的只有地,是以本君只能如法炮制,再开一次诸神绝杀阵,而你,就是本君选中的阵眼。」
「……」
桃夭勾起残忍的唇角,兴味盎然地问鹤影:「觉得荣幸吗?」
「呜呜……」鹤影痛哭流涕,「神君,小仙不想死……」
「谁说你会死了?」
「诶?」
落在鹤影眉心的指尖,用力一刺,刺破了他的皮膏,鲜红的血液,自他的眉心沿着鼻梁往下,流到鼻尖,待血液凝成一滴,便从他的鼻尖坠落,滴进不周山的石缝。
很快,有隆隆轰鸣声自不周山的深处响起。
「本君以你和半座不周山为阵眼,开诛神绝杀大阵,若本君此行顺利,那么待本君凯旋,且你还活着,本君就放了你。」
张惶的鹤影绝望地问:「若——若神君不顺利呢?」
若她不顺利,不仅她会死,杀去九天的人,魔,鬼,妖会死,一切被诛神绝杀大阵卷入的生灵都会死。
当天地都已经静默,区区一个鹤影,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桃夭起身,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肃穆,她将眼神落在那高远不可及的天幕之后,她也想知道,这场天和地的对杀,神,仙,人,魔,鬼,妖六族的厮杀,最终,究竟是会走到同归于尽的混沌,还是会破茧重叠,迎来不一样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