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内疚

周灿过去二十年，是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

他一手带出这么多的人，手段肯定不怎么干净。

这营中的哪一个，不是刀尖上舔血的亡命之徒？

能够在那种地方生活这么多年的，哪个不是手上有几百条人命的。

而这些人，都完全为周灿折服。

王一飞说不清楚周灿是什么人，但是他那暴戾的性子，喜怒无常的脾气了，都与他生长的环境脱不开干系。

他一直以为周灿或许会随便找个女人结婚，或者说是跟朱小姐结婚，或者是这辈子都一个人。

依照周灿的脾性，那么讨厌女人。

在他面前搔首弄姿的妖艳贱货，不管多么漂亮的女人，他都能面无表情捏断人家的脖子。

除了朱小姐，周灿勉强忍耐一些。

可没想到周灿一回来就看上了童慕，还这么的看重。

王一飞相信，除了童慕，今天就算是他们任何一个人在马上，周灿也不会多管。

让他用几百个兄弟的命换这一匹马，周灿都会面不改色的答应。这匹马，在他心中意义非凡。

王一飞曾想过，或许它死了，老大还得厚葬它，说不定还会给它垒座坟，逢年过节烧纸去几祭拜祭拜。没想到的是，在今天，他居然亲手杀了它。

所有人都吓呆了，脸色苍白的看着周灿。

王一飞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周灿冷眼看着他，破天荒的没有发火，只是语气凉的很。

“处理好。”

王一飞打了个寒颤，额上冒出冷汗，白着一张脸招呼人去了。

处理好，可不单单是指马。

马不可能突然失控，一定是有人做了什么。

他们这些今天在马场上的人，还有马场里养马的人，估计都要去给这老马陪葬了。

想活下来，只能查清楚前因后果，给老大一个交代。

不然，等童小姐一走，他们这些人的脑袋，都得落到地下去。

周灿冷冷收回目光，慢慢骑着马，带着人回到路口。怀里的人没有声息，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想说些什么，可又担心她现在情绪不稳，也就没有开口。

刚刚经历了那样一场事，再怎么心猿意马，周灿也没有心思了。

马儿悠悠停在路边，周灿跳下去。

他转身伸出双手，“跳下来，我接住你。”

童慕骑在马上，原本绑起的头发散乱了不少。

她脸色苍白，精致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粉嫩的唇瓣都失去了血色。

这样看起来，桃花眼圆了不少，更可怜了。像个刚被人欺负完的小奶猫。

周灿毫不怀疑，她是不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童慕低头看，马背带来的宽阔视角，现在变成了骑马难下的障碍了。

她有些紧张，头绳也应声断了。

原本就乱的头发彻底散开，再被风扬起，梳顺。

周灿紧紧拉着缰绳，走近了几步。

“你跳下来，我接住你，或者……”

童慕抬眼看他，等他的第二个方案。

谁知道男人微微屈身，侧身对准她。

“或者，踩着我肩膀下来，我扶你。”

第二个方案的确很诱人，面对这么高的距离，对童慕来说，也要缓和很多。

但是让她去踩周灿的肩膀，这跟要她的命有何区别？她可不敢这样做。

刚才的紧张一瞬间被挥散，童慕连忙摇头，“还是我跳下来吧。”

她弯下腰，腿试探着往前伸了一下。

童慕抬头，不放心的叮嘱周灿。

“你一定要接住了。”

接不住，她这样跳下去，说不定腿得断一根。

周灿勾了勾唇角，点点头。

怀里突然落入一个软软的人，似乎吹过了一丝馨香的风。他接住人，一手牢牢掐住她的腰。

心里的烦躁好像被一瞬间抚平，周灿恍惚了一下。

童慕像是老天爷专门赐给他的礼物，治愈他的暴躁，他的冷厉。

从见到她第一眼，周灿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冥冥之中提醒他，就是她了……

他没动，怀里的人却自动溜到地上。

童慕伸手揉了揉刚刚被他掐过的地方，神色怪异。

她觉得，这家伙手劲着实有点大了。

想到刚刚那一幕，她歉疚的低下头。

“对不起，我今天又给你惹麻烦了。”

她再也不想骑马了，第一次去骑马，被马甩飞，第二次骑马，把人家马都弄死了。

她有罪，她惭愧。

“我晚上给爸爸说一声，让他在蒙地去挑几匹好马来给你赔罪，好吗？”

童慕咬牙，“这匹马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它突然就失控了……”

我不杀伯牙，伯牙却因我而死。

童慕头一回觉得，这么难受。

那匹马死去的瞬间还历历在目，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或许都忘不了了。

这不是游戏，杀掉它的不是鬼怪，是自己。

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她的脑袋，周灿垂着眸子，好脾气的安慰她。

“没关系，一匹马而已。”

他这里有很多马，可没有那一个，比得上他的老马。

童慕想赔给他，可是她不知道，世界上没有哪匹马，是陪他征战十几年的马。

这马已经赔不回来了。再也找不出来第二个。

周灿笑了笑，拉开话题。

“太阳把路晒得挺干了，我们待会儿可以坐车回去了，不用走路了。”

童慕笑了笑，“好。”

如果是在半个小时之前告诉她这件事，那她肯定会很高兴。

但是经过了刚才的事情……

“让你受惊了，我送你回去，今天好好休息。”

晒了这么久的太阳，刚刚又受了惊吓。

童慕脸很红，一身汗。

他们很快回到了之前的房子。

从离开到现在，山上训练的声音就没有断过。

周灿脾气很好，陪着她吃了饭，又看她去休息了，才离开。

他越是不追究这件事，童慕越是内疚。

她知道，对很多人来说，马或许只是一个代步工具。

但是对有的人来说，特别是像周灿这种特殊职业的人，马儿的意义不一样。

而且，那匹马是一匹老马。

它身上有很多伤痕，一看，跟在周灿身边的时间就不短。

或许，他们之间有着最为深厚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