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之前,风沙从勾栏客栈搬至启圣院,下榻于升天阁,贴身的侍婢仅带了马玉怜。
绘声作为主人的内务大总管,留于勾栏客栈,做启程前的最后准备,负责人员择选、衣装物什装车等琐事。
风沙将与郭青娥同行前赴洛阳左近的隐谷,全程由隐谷安排一切,包括食宿安全之类,但是他自己的斥候也必不可少。
所以,授衣已经带着一队手下先行一步。
临行前夜,宫青秀亲手做了点小菜,陪风沙喝酒。
宫青秀给风沙斟满杯酒,垂首柔唱。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仅是轻吟低唱,已然环耳绕梁。
显然她绝不仅是精擅剑舞,于嗓于唱,亦可称绝,尤其倾注了感情,乐以销忧。
婉转诱人的嗓音使人不由自主地神魂迷离,全情投入,随之出窍,宛如青烟,袅袅腾至云巅,一瞬展翅,远至洛宛,高空俯瞰,人间似乎游戏。
风沙持杯在手,安静地倾听。
宫青秀忽然收声,叹道:“洛就是洛阳,宛就是南阳。当年两地繁华景盛,不知如今还剩多少颜色。”
“北汉一日未灭,洛阳就处于将战未战的前线。”
风沙沉吟道:“一旦泽州失手,洛阳必须为汴州扼守黄河上游,与之形成犄角之势。名为陪都,实乃军镇,纵繁华,亦有限。”
宫青秀垂首不语。
风沙忽然会悟,人家是在悲怆感怀,他干嘛要说这些大煞风景的军略之事,赶紧岔话:“其实我只到嵩山,不到洛阳,也不过南阳,是走申州。”
隐谷位于嵩山,他过了嵩山可以直接南行,要去洛阳还得再翻山回去。
嵩山那么好翻吗?来回折腾不累吗?他又不傻。
宫青秀想了想,面露忧色:“南去申州好像大多陆路,我怕你受不了颠簸之苦。”
风沙安慰道:“这一程乃是商贸路线。我打听过了,驿道大多平坦通畅,每隔三十里便有驿站,其内常驻驿卒。沿途还算太平,安全应该有保障。”
当然没有他说的这么简单。
通常离都城越远,越是天高皇帝远。
尤其近百年间战乱频繁,军使割据,三天两头改朝换代,各国朝廷对地方的约束可想而知。
就算地方上为了商贸之利仍旧维缮着驿道驿站,想来盘剥之事一定数不胜数。白天驿兵,晚上盗匪的事情恐怕也是比比皆是。
总之,绝对称不上安全,更谈不上什么太平。
宫青秀打小跟着师傅游历天下,对旅途的艰难并非一无所知,相反十分了解,听了愈发担心:“还是把霜儿带上,有她服侍你,我能放心一些。”
风沙笑而摇头:“霜儿如今是大姑娘了,我这一路轻车简从,带着她衣食住行多有不便。何况你要出塞,身边最好有个徒儿伺候。”
他带着绘声诸女可以共乘共房,同进同出,带着宫天霜自然诸多不便。
另外,塞外艰苦,各种条件不比中原,没有徒弟在身边服侍,宫青秀很多事情会很不方便,尤其女人那些事。
宫青秀咬唇道:“要不你挑一些侍剑……”
“中原不太平,塞外更不太平,你比我更需要她们,她们也需要真正的历练。”
风沙打断道:“对了,我这次带来些人手,打算全部交给霜儿负责,他们携有弓弩,可以以防万一。剑侍明入升天阁,弓弩卫暗中随行……”
宫青秀刚要张嘴,风沙正色道:“不要拒绝,否则我不让你去了。”
其实就在他来启圣院的同时,云本真刚刚带着风门仅剩的那些人手离开汴州前往幽州,专门去找萧燕。
这是他思虑再三的结果。
除他之外,只有云本真压得住萧燕。
只有萧燕听话,宫青秀此去北地才能绝对安全。
为了保证宫青秀的绝对安全,他只能牺牲自己的安全。
他也是自信自己无论遇上什么麻烦都有能力化险为夷。
一旦宫青秀遇上危险,他又鞭长莫及,岂非追悔莫及?
宫青秀拿美眸横瞟风沙一眼,像是在说“你怎么能对人家这么霸道。”然后螓首低垂,露出不胜娇羞的女儿模样。
此地一别,将天南地北相隔万里,不知再见何期。
她的内心深处迫切地希望给风少留下点什么,然而越是迫切,女子的矜持便越是让她羞于启齿,更羞于主动。
纵然铁石心肠也会被这一眼勾魂的媚态瞬间融化成铁水。
风沙心弦一下子被拨得嗡嗡乱响,愣是瞧得目不转睛,忍不住去摸宫青秀的脸庞。
他和宫青秀一直仅止于亲昵,远没有到亲热的程度,不是不想,实在不能。
宫青秀以剑舞行转天下,需要完璧无暇之身。哪怕沾染半点瑕疵,也会动摇她崇高的名望和超脱的地位。
但是,越是浅尝辄止,越是欲罢不能。
霞彩愈浓,香躯愈香,风沙终于有些把持不住,开始凑近探索那人迹绝迹的雪山净谷。
山雪轻颤,净谷悉索,似乎濒临雪崩。
突然间,咚咚门响。
宫青秀好似受惊的小鸟倏然回巢,那双完美无瑕的纤手拢着轻微起伏的襟口,美眸中射出慌乱的神色,还有一抹来不及散尽的羞意。
风沙拼命收摄心神,好不容易才从那令人迷醉的体验之中,硬生生地拖出神魂,轻咳一声道:“进来。”
一身道袍的钟仪心推门而入,快步近身,俏目轻轻地扫视两人一眼,垂眸揖礼,拜道:“家师请见风少。”
其实她奉了师命,一直候在露台之下,监看两人的行为,顺便防止有人靠近窥见。
郭青娥特意叮嘱她,如果两人只是正常的喝酒谈笑,那就不要打搅,如果开始有任何亲昵的举动,那就立刻赶过来打断。
理由倒是冠冕堂皇,乃是为了宫大家的清誉着想,然而她觉得师傅吃醋的意味更加浓些。
心里不乏埋怨,怎么说这里也是启圣院,不时有隐谷中人往来,师傅又住在后院,风少无论如何不应该如此肆无忌惮。
何况还在露台上,简直明目张胆。
想到刚才那惊鸿一瞥,她现在都不禁脸热。
这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师傅的面子往哪里搁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