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月火车开得太慢。
江战霆和谢菁琼一看见江三弟留下的那封信,就立即拖了关系买来火车票,一路风尘仆仆地往回赶,但哪怕二人从未停歇过,也是连续转战了三日才回到大岭乡公社。
一回到这边,俩人就直奔卫生所。
“大夫!”谢菁琼一步上前。
她和这大夫也算老熟人了,毕竟之前小六曾在卫生所住过,那阵子谢菁琼和江家这些人没少来卫生所探望。
大夫见到俩人之后愣了愣,旋即说:“是你们啊,你们是青山屯的?”
想起前阵子江家提过这两口子出远门,大夫便明白了:“老太太已经回去了,不过那烧伤实在太重了。”
大夫唏嘘着直摇头,而大夫那表情,顿时叫谢菁琼心里一咯噔。
“大夫,谢谢您了!”
匆匆说完后,她和江战霆一对视,两口子连忙往家跑。
而昔日那江家大院已在大火中变成了一片废墟,此刻那烧焦的院子塌了大半儿,一大家子有的在炕上,也有人在地上打地铺,这时候正好天都黑了,大人和孩子们全挤在一块儿。
“老伴儿……”
江老头本是一个身体挺硬朗的老爷子,可自从家里出了事儿,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十来岁。
老两口感情好,年少夫妻老来作伴,这辈子斗过嘴,闹过小脾气,但从未真正红过脸儿,也从未真正气恼过对方。
如今江家几个儿子对媳妇那么好,全是因为有江老头做表率,疼媳妇儿是老头先打的榜样。
可突遭大难,老头这辈子都没咋流过泪,年轻时上山摔断腿都没见他吭声,可如今捧着江老太的手,愣是哭成个泪人儿,年龄也成了摆设,就好似一孩子似的。
江老太费劲巴力地喘着气儿,“老头子,我没事儿——”
她是越发虚弱了。
“娘!!”
江二弟他们也不好受:“走,公社治不了,咱就去城里,城里去不了,咱就去首都!您别担心钱的事儿!”
可江家之前开厂挣了不少钱,但一场大火全都烧成了灰烬,就连之前住卫生所的钱,都是江二弟他们四处借来的。
甚至逼得他们都开始卖血了。
一个个卖血卖得太多,脸都白了下来,一起身就因贫血直晃悠。
而且这场大火也邪门儿得很。
不但烧了江家的房子,还把俩房子一起烧了,如今大队长李全国那边顶着很大压力。
粉条厂还好说,出货量虽大,但其实撑死了也挣不了几个钱儿,可肥皂厂不一样。
这青山肥皂厂在当地一炮而红,甚至声名远扬传到了省城,每日出货量极大,订单也压下了不少,如今厂子灾后重建,正在施工中,一些个订货的认为他们毁了协议,甚至开始索要赔偿。
老太太苦笑着摇摇头:“治啥治啊。”
她从卫生所搬回来,就是知道这伤治不了,烧得太严重了,回来就是一个等死的命。
而且就算真的治,至少也得花上个好几千块钱,甚至没准得奔着上万块钱去。
老江家哪有那么多的钱。
如果老大两口子还在兴许能想想办法,战霆以前在部队挣了不少奖金,存折上具体多少不大清楚,但江老太琢磨着。
就算战霆真在她身边儿,治疗她这个烧伤,恐怕也得把家底子全部掏得一干二净,而且就这还不一定够用呢。
为了她一个人,花那样大的价钱,往后还活不活了,孩子们还咋过日子?她觉着不值当。
她如今就盼着,想再多撑几天,想看看能不能等着再见战霆跟琼琼最后一面。
“奶——”
江律他们也从学校回来了,孩子们全都很懂事,紧紧地凑在老太太身边,是个知道心疼人的,一看老太太那浑身流脓伤疤遍布的焦黑模样,孩子们那泪珠子是止都止不住。
“奶,奶——”孩子们哭得泣不成声,小小年纪就已经懂了什么叫生离死别。
老二媳妇沈秀娟,老三媳妇徐丽英,还有老四媳妇孙秋怡,几人全是捂着嘴,压抑地掉着泪。
而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
“老江家的,滚出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别怪我没把丑话放在前头!”一个老女人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老二媳妇沈秀娟很是一怔,接着她抿了抿嘴,“娘,我出去看看。”
来的人是她娘家亲戚。
之前为了老太太,她们把能想到的办法全想了,拉下脸来四处求人,沈秀娟也因此回了趟沈家。
而屋外那人叫李大雁,按辈分她得喊上一声表舅妈。
沈秀娟一出来,就看见李大雁带着一帮人,掐腰指着江家那烧得乌漆麻黑的破烂院门叫骂着:“我呸啊,这些个丧天良的,趁着我不在家,从我那当家的手里拿走了好几十块钱,这不是欺负人吗?”
“他们一家日子过得好时想不起我们,眼下出了事儿,啊,反倒是想起我们这些个穷亲戚了?没他们这样办事儿的!”
李大雁冲着江家这边撒着泼,可一些知情的直皱眉:“李家村的,你咋讲话呢?人家江家以前日子过得好,可没少往你家送菜送肉的,你咋全忘了?”
“我看你就是没事儿找事儿!再说了,人家又不是不还,当初去你家跟你男人借钱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最迟俩月,保准能把钱还上,你咋还这副样子呢?”
李大雁一听不干了:“这副样子?我哪副样子了?别跟我提什么菜不菜肉不肉的,那点儿小恩小惠才值几个钱?”
“总之我不管,今儿必须把我那三十块钱拿回来,不然我可饶不了他们!”
李大雁一副要大闹一场的架势,可大伙儿心里直犯嘀咕。
眼瞅着老江家日子越过越好了,人家老二媳妇以前带回娘家的那些东西,少说也得值个几十块钱了,这亲戚做的是真不地道,甚至还赶不上他们大队这些人呢。
这回老江家出事儿,大队长李全国带头凑钱,挨家挨户都力所能及地帮了一把手,也没寻思什么借不借的,能把人救活就成了。
可奈何江老太烧伤太重,成了个无底洞,这窟窿实在填不上,生产队的大伙儿也是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