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啊?!!”
庄常卿强行让回忆定格在这句完全打消了他此前对林衍墨生理条件上发声系统的怀疑的震声质问上,假装自己已经想不起来是怎么被林衍墨半扶半拖回家的,假装若无其事地坐在座位上——如果忽视他本就挺直的脊背硬绷出的某种腰颈肩椎不太好的样子。
“……”
这家伙怎么了?
林衍墨放下笔一抬眼,本想快点让庄常卿见识一下她缜密的计划,却被他那尊容吓得前世职业病差点直接发作,越看他的背影越觉得自己的腱鞘也在跟着隐隐作痛,忙不迭地回忆了一下原书中的庄常卿有没有什么躲不掉的隐藏设定,百思不得其
嘶。
林衍墨忽然顿了顿,难得尝试去共情了一把。
他……是不是有点紧张?
也许该把是不是去掉。
林衍墨想起自己刚穿来的时候那种一言难尽的状态,以己度人,忽然想写点什么来安慰一下庄常卿。
她重新拎起笔,想了想,不自觉地在纸上顿了顿又放下,短短两分钟反复了三四次,然而却还是只在那张洋洋洒洒写着她林某人的长篇大论的方格纸上留下了几个颇为嘲讽的黑点——林衍墨还是高估自己了,指望她这张嘴说点好听的来还不如指望她把塑料磨砂笔杆用手出包浆,来个现代版的铁杵成针感动上天放他俩回家。
呵。
林衍墨在内心世界里对自己并不好笑的冷笑话付之嘲讽一笑。
那该怎么办啊?
林衍墨换了个姿势,把笔夹在食中两指之间,手掌撑着头,两眼发直地把“老娘正在走神”这几个大字写在了那张存在感异常鲜明的美人脸上。
林衍墨其人,任谁来说看起来都是个天生感情淡漠,过得随心自由的人,然而她自己却从不这样认为。
她只是向来很少,或者说尽量避免思考某些问题,下意识地去积压由此诞生的负面感情,因为习惯性的逃避,所以她不会安慰自己。
她只是向来拒绝,或者说害怕与他人深入交流,下意识地去回避那些人主动向她释放的好意与求助,因为习惯性的忽视,所以她也不会安慰他人。
林衍墨把逃避和忽视当成自己的人生底色浑浑噩噩地过了很长时间,说来也是惭愧,林衍墨甚至有几分想苦笑的冲动,她的前半生——说成上辈子也行,不管在别人眼里过得有多么潇洒,多么率性,本质上却是一个不敢面对自己,也不敢面对他人的丑角罢了。
“……对啊。”林衍墨想:“反正这次不也是一样的吗?装作没发现好了,直接把纸条递过去……”
她把纸条折了三折,却始终伸不出手。
可这次,这次
林衍墨想起三天前和庄常卿的重逢,轻眨了眨眼,长睫微颤。
“这次我不想这样做了。”林衍墨忽然无声地喃喃道,缺乏血色的双唇带起一丝微弱的气流,就像有只蝴蝶在这里轻轻扇动了它的翅膀。
一股陌生的感情忽然上泛,她心中有说不上来的酸软和几分微妙的喜悦,却又忽然升起几分疑惑。
为什么会是现在呢?为什么现在我会认为这次我有资格不这样做了呢?
林衍墨调整了一下坐姿,稍微坐得端正了点,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的天空。
来自太阳的光线在那里被大气中的水分子折射出澄明的蓝,包裹住这个不属于他们的世界,像一块遥远又空洞的画布,可偏偏就有一朵朵云开在上面,浓淡交叠,体积堆砌,无声充盈了这片天空的血肉,本来虚假的世界瞬间真实了起来。
云啊
对了,云!
林衍墨呼吸一滞,恍然大悟,因为我有了那片云。
她以前听说过,虚拟与真实的区别其实只在于信息量的多少,就像此时此刻她眼前的云补足了她眼前的天空,庄常卿与她的重逢又何尝不是向她证明了,她的过去从来没有被抹消。
多年前的泛黄往事随着那个唯一走入她世界的人的到来而不再被尘封,她终于有勇气正视那个被她下意识忽略的事实——她现在依然想作为林衍墨而存在,从来没有成为想过那个生活在不知所谓的书中的“林衍墨”。
她不是某个作者笔下的几行文字,而是一个有来路,有归途的灵魂,曾经是,现在会是,未来将是。
林衍墨吐出一口气,抬头扫了一眼讲台上仍在说着什么的女老师,余光却瞟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松了下来,正抬头听讲的少年版庄常卿,眼眶微微发热,从书包里翻出一本新的便签纸,往上面写了短短一行字,然后又重新在心中回答了一次刚刚自己提出的问题。
因为现在有他在,我才能找到我的真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