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猛地一击自己胸前的护心镜,上面刻着北府二字,他大声道:“北伐之后,为了保家卫国,平定妖贼之乱,我们北府将士再上战场,我们别妻离子,远离家园,在外征战多年而不能回家一趟,我们抛头颅,撒热血,战会稽,守句章,卫海盐,救沪渎,奔蒜山,斗广陵,最后郁州大战,终于把妖贼赶出了大晋的土地!前前后后,光我们北府军将士捐躯沙场的,就足有九万七千四百三十五人,从江北六郡到京口,几乎家家戴孝,人人丧亲,这就是我们北府军实现保家卫国的庄严承诺,这就是我们付出的鲜血和生命代价,我们每个人可以骄傲地说一句,我们无愧于这身军装,无愧于这面战旗!”
帐中所有人都跟着刘裕一起击起自己的胸甲,大声道:“北府北府,誓灭胡虏,保家卫国,九死无悔!”
刘裕的眼中泪光闪闪,一指刘敬宣手中的军旗:“可是今天,这面伴随我们二十年的战旗,要换成桓家的旗子了,从现在开始,北府军不再是保家卫国的国家战士,而成为桓玄的私兵部曲,我们所为之战斗,为之流血的一切,都不复存在,而我们以后要杀的,要战斗的,是我们大晋自己的同袍,百姓。”
“当初玄帅邀我加入北府军时,曾经和我约定,北府战旗只要还在飘扬,我刘裕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会为之而战。既然大势不可回,那我只有脱下这身铠甲,回京口当一个农夫,直到哪天北府军重新扬起这面战旗,我仍然会穿上这身战袍,即使我老得穿不起甲,提不起刀,走不动路,甚至下不了床,我的儿子,孙子,仍然会回来的。各位,后会有期!”
他说着,一下子就解开了自己背后的扣结,精钢铠甲,应手而落,而刘裕只着里面的单衣,大踏步地向外走去,顺手把建武将军的节印扔回了身后的盔甲堆里:“京口蒜山乡刘家村刘裕,对北府军义务已尽,解甲归田!”
刘牢之咬着牙,一言不发,一边的高素大声道:“刘裕,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经大帅允许,擅自解甲,你这是临阵脱逃!”
刘裕头也不回,站在原地:“高将军,请你弄明白一件事,在我卸甲前,我是建武将军,独立开府建军,现在没有战事,我不划归北府军管辖,即使是刘大帅,也无权约束我,所谓军令,在我身上现在行不通。”
孙无终的眉头一皱:“可现在我们都在这里,都是在北府的旗下行事,易帜之前,你仍然是朝廷划归刘大帅指挥的将领,怎么可以说走就走呢?”
刘裕摇了摇头:“既然刘大帅已经决定了易帜,那这个所谓朝廷授权讨伐桓玄的行动已经中止,除了北府军正式编制下的各军各将,我们这些有资格建军立府的将领,都可以自行其事。大帅带头不遵军令,又如何让部下们遵令行事呢,刘大帅,你说是不是?”
刘牢之咬了咬牙,点头道:“刘裕说得不错,在场各位,都是一军之主,不仅是临时划归我麾下的,就算是北府军各营将帅,也可以自行决定去留。只不过,请大家弄明白,不管是不是北府军的一员
,你们都要对你们营中数千将士的性命和前程负责,要对大晋的百姓,天下负责。你们不可以自己一走了之,让部下无人统领,沦为盗贼!”
刘裕大步向外走去:“我这就去安置我的部下,他们都是京口人,有家有业,愿意留军自便,想要回家不拦,就这样。”
檀凭之,魏咏之,向靖三人对视一眼,也全都站了出来,向着刘牢之行了个礼,然后脱下衣甲,转身而去,紧接着,孙处,虞丘进,檀道济,孟龙符,孟怀玉,蒯恩等人也都行礼离去。。
刘牢之的脸色阴沉,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去,一言不发。
何无忌摇了摇头,也站了出来,刘牢之的脸色一变:“无忌,你,你也要离舅舅而去吗?”
何无忌叹了口气:“我毕竟是东海国中尉,司马元显儿子的护卫,马上舅舅要对司马元显对手了,我夹在中间不好做人,也请舅舅原谅一二。”
刘牢之闭上了眼睛,摆了摆手:“你去吧。”
何无忌行礼而退,大帐之内,只剩下了刘毅,刘敬宣,高雅之,诸葛长民这四个中生代,还有一帮老将,也是无人离开,显然,他们都对以后的富贵有所期待。
刘敬宣面无表情地说道:“父帅,这易帜之事,能不能换个人来干,孩儿只怕要去做这事时,也会忍不住脱下这身盔甲了,现在我之所以没有跟着寄奴他们走,只是因为我不能扔下自己的父亲罢了。”
刘牢之看向了刘毅,刘毅心领神会,上前接过了这面桓字大旗,勾了勾嘴角:“末将愿意执行易帜任务。”
刘牢之沉声道:“很好,刘毅,从现在开始,你暂代理北府军讨逆将军,本帅会为你请功加爵的。还有,易帜之后,你马上率兵去捉拿司马元显父子,你不是一直想立功吗,这个功劳,就给你了。”
刘毅摇了摇头:“大帅,虽然刘裕这样擅自离去,无视军法,但他有些话还是有点道理的,象无忌,阿寿,都是司马元显亲手提拔的将军,在这个时候去恩将仇报,会给人非议的,反正我们全军跟桓公合作,这个抓捕之事,就不必由我们来完成了。益州毛家留在建康的毛泰,曾经也是司马道子的手下,却在司马元显夺司马道子权之后,因为维护司马道子,被当众羞辱过。这些年一直闲置不用,对司马元显的怨恨,不比桓玄差到哪里,而且出于为益州毛氏站队表态的需要,也乐得做此事。让他办就好了。”
刘牢之微微一笑:“好,那这事就交给你来安排吧。现在,把这面大旗去换上吧。”
刘毅转身就走出了大帐,中军营外,已经自发地聚集了上万北府军的将士,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刘毅上前,把营外的北府军大旗缓缓降下,而那面桓字大旗,则冉冉升起。很多人泪流满面,很快,营中一片号哭之声,刘毅的嘴角勾了勾,看着顶头飘着的大旗,暗道:什么时候,这旗能变成一个刘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