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乌鲁克城外北郊的驻防点上,对于在此负责监视和传讯的三名乌鲁克斥候来说,这真是一个阴云密布,让人心惊胆寒的早晨。就在刚才,基什守护神尼努尔塔的神圣黑鸟刚从头顶飞过,给人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随后,当他们潜伏在木架搭建的瞭望台上,扫视着北面宽阔如汪洋的幼发拉底河干流时,忽然全都瞪圆了眼睛,聚拢起来,指着远处激烈地说着什么。只见三艘竖立着高高的桅杆的战舰出现在水天相接的地平线上,仿佛撕裂浓雾的魔鬼,载着乌云而来。紧接着是七艘、十艘……无数高大的帆船出现在视野中,铁索拦江般黑压压地充斥了整个地平线,从幼发拉底河上游铺天盖地地向下游的乌鲁克驶来,船头高高飘扬的是基什军旗,上面绣着尼努尔塔双头鹰标志和黄金权杖!“天啊!来得太快了!咱们城墙还没修好呢!”“来了这么多,恐怕是基什王御驾亲征来了!我们要赶快通知城邦!”两名乌鲁克探子迅速跳下瞭望台,骑上快马直奔乌鲁克城而去,剩下的一名惊恐地蹲伏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继续监视。基什大军开始登岸集结,如潮水一般占满了整个平原。那名留守的乌鲁克汉子内心充满了恐惧,他虽然咬紧了牙关,可是仍然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牙齿激烈地打颤碰撞出的格格声。正在这个时候,基什大军里一名高大的将领向极远处的瞭望塔这边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瞭望塔架是用非常纤细的木料在几颗紧挨着的棕榈树之间搭建而成的,视野良好而极其隐蔽,这么远应该不会被发现,可是留下的那名探子总觉得有种被鹰隼扫视到的感觉。他沉重地呼吸着,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恐惧,意欲起身逃跑。一道乌沉沉的光芒破空而来,那名探子被利箭穿透,血花飞溅的一刹那,敌人的外貌映入了他绝望、快要失神了的瞳孔——那是一名古神般的巨人,光头短须,精赤着上身,妖娆如黑龙盘旋的纹身从头顶、侧脸延伸到颈项、宽阔的半边肩膀及左臂,有一种妖异的美感。乌鲁克探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半神,那位相隔如此之远射中他的神箭手,一定是一位基什的半神!*****带着鸣镝的箭响从远处传来,那是乌鲁克的斥候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射出的信号。乌鲁克北侧的城头收到信号,瞭望塔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有敌来范!快关上大城门!禁止所有人通行!”城头的传讯兵听到钟声,一边挥舞着长杆上的信号旗,一边向城墙脚下大喊着,“……打开侧面的小门!我们的斥候回来了!”见到城下已经收到报信,开始行动,城头的传讯兵捏了捏拳,回头紧张地注视着前方的地平线。两骑乌鲁克斥候一前一后向乌鲁克城狂奔而来,马蹄在身后的大地上画出两道细而笔直的烟尘,尾随其后的后是地平线上铺天盖地的基什大军。就在两骑快要到达城门的时候,伴随着咻的一声箭鸣,在城头俯视中如同绣花针一样的箭镞在空中划出笔直的细线,跑在最前面的乌鲁克斥候应声栽下马,倒在了地上。紧接着第二箭,直接从那受惊的马背后洞穿了整个马匹,可怜的栗色战马嘶鸣着倒地。“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弓箭?还在几里之外,射箭的人都看不到呀!”城上的守军惊恐地喊着。落于后面另外一名斥候绕过倒地的战友,飞快地向城下的小门策马飞驰。城墙上的战友心里焦急地喊着,“快啊!快啊!”都为他捏着一把汗。然而,什么事也没发生。那名斥候安然无恙地飞驰入城,马匹刚刚开始减速,他就从马背上翻滚了下来,连滚带爬地向前。“报……报……”他喘着气,惊魂未定地说。一名乌鲁克将军迎上前,叹了口气,摆摆手——也许什么都不用说了,基什大军倾巢而出,这最坏的情形,他已经看见了。那位神射手故意只射死跑在最前面的人和马,而给后面的斥候留下活口,一则表示他完全有能力将之拦下,二则有意让那名斥候去报信,给乌鲁克传递去大军压境的恐惧。乌鲁克已经很多年没有面对过数量如此庞大的敌人了。也许正像那位长老说的那样,这是一场不可能获胜的战争。犹如潮水一般的基什大军漫过广阔的冲积平原,在乌鲁克城的数百米外——弓箭射程范围之外停驻下来。城头的乌鲁克守军被漫山遍野的基什军队所震慑了,有的士兵忍不住向苍天跪下,双手紧握,向诸神祈祷起来。然而此时被震慑的不止乌鲁克守军。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当时世界上面积最大的远古都市乌鲁克、整整六平方公里的密集城区,此刻被接天连云的高大城墙保护了起来,绵延数公里的砖砌城墙将层层叠叠的乌鲁克城区整合成一个史无前例的巨大的人造物,如山岳般耸立在基什人的眼前——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座建筑的体量能够与之相比,不,金字塔在整座城的面前简直如小土块般渺小。骑乘在公牛背上的巨人——基什王阿伽随着他的视线缓缓抬起头,忍不住用手遮在了眼睛上方——刺目的阳光从乌鲁克城墙的顶端直射而来,让他一阵头晕目眩。妈的,这个乳臭未干的混蛋小子吉尔伽美什真的做到了!他真的将只有2000多年历史的乌鲁克变了成一座奇迹般的巨城,直接把拥有万年历史的基什给比了下去!想当年,吉尔伽美什扬言要造墙将乌鲁克城区全部围起来的时候,所有的国家都在笑话他。当时所有的城市都和现在一样没有明显的边界,苏美尔最长、最壮丽的围墙是在两河流域的宗教中心圣城尼普尔,将各大神庙群围合起来卫城城墙。这个城墙是由两河流域所有的城邦国家联合出资、提供劳动力,凭着苏美尔人对神王恩利尔狂热的宗教热情、耗时数十年才修建起来的,从而划定了神域的范围。而乌鲁克只靠自己的力量,怎么可能造城墙将一个国家围合起来?所以任凭吉尔伽美什如何狂吹此城墙是“七贤所奠”、众神祝福,其他国家也只当是笑话,看着原本兴旺发达的乌鲁克如何被新任国王不切实际的计划拖垮整个经济,走向覆灭的边缘。结果,超级拉风的城墙造好了,乌鲁克依然繁荣兴旺。这是怎样的一个奇迹啊!难道乌鲁克的国力已经强盛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了吗?或是造城其实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难?基什王阿伽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禁侧过身,想要在身边的副官耳边嘀咕一句话,又忍住了。他想说的是:“要不回去以后,基什也造上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