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满树合欢花开,浅粉色的花序迎风招展,纯情妩媚,又仪态万方。
大家忙着拍照留念,净风在介绍这颗古树的由来:“这颗合欢树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是衍闻大法师亲手所值,合欢蠲忿,寓意言归于好,合家欢乐;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它也象征着永远恩爱,夫妻美满,大家若有心愿,或想求姻缘,可诚心写于祈福带上,系于树干之上,古树有灵,若一心向善,诚心祈愿,终会求仁得仁。”
净真拿着一沓祈福带,给每个人分发,站在这棵古树前,闻着袅袅檀香,不远处木鱼声声,沐浴在晨钟暮鼓下,那颗在尘世中浮躁的心仿佛一瞬间安静下来。
曲飞台看了眼明镜,紧紧的攥着手里的红绸。
“师姐。”净真仰头看着明镜,将祈福带递于她手。
明镜笑着摇摇头:“我不需要。”
身无挂碍,别无所求。
净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些人或皱眉深思,或满怀期待,有求如意郎君,有祈父母安康。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千人千面,百人百性。
净真点头:“我知道了,师姐。”
叶贞很痛快的在祈愿带上写下,一抬头,看到明镜安之若素的站在那里,好奇的问道:“你就没有所求吗?”
人活在世上,怎么能没有欲望。
“再不济求个如意郎君啊?一生一世一双人,多好。”叶贞说着下意识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曲飞台,曲飞台看看手中的绸带,再看看明镜,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这个傻小子,喜欢上明镜,注定要为情所伤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明镜喃喃道,继而轻轻笑了,笑容淡若云烟。
这时净云迎面走来,他一靠近,那些女生嘀嘀咕咕着,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曲飞台已经够高了,他竟然和曲飞台一般高,穿着僧袍好有味道……。”
“他去找明镜了?果然连和尚也是看脸的吗?”
……
叶贞听着耳边那些花痴声,一阵无语。
虽然这个和尚确实挺帅的,关键身上有一种高贵感,像一个王子。
“明镜师妹,师父有请。”净云微笑着说道。
他一笑起来,那双眼睛更显狭长,眼尾微勾,竟是多情的桃花眼,然而眼中清明却慈悲,见人总是先含三分笑。
明镜点头,随他一道离开。
两人一走,人群就炸开了锅。
“净云的师父不是觉明大师吗?觉明大师要主动见明镜?为什么?“
“你们知道多少达官贵人来拜见觉明大师都被拒之门外吗?这个明镜到底有什么魅力,竟让觉明大师的弟子亲自来请?”
“这明镜不会有什么背景吧?完了咱没有得罪她的地方吧?”
肖雯雯愣了愣,眉头紧蹙,一群秃驴而已,干嘛捧得那么高。
曲飞台下意识拧了拧眉:“明镜……。”
不知为何,她这一去,他总觉得心中不安。
明镜脚步未停,随净云拐过天王殿,不见了踪影。
绕过天王殿,视野开阔,迎面是大殿广场,百米开外,大雄宝殿的金顶在阳光下巍峨生辉,广场右侧是三圣殿地藏殿及珈蓝殿,左侧是西方三圣殿及祖师殿,由此可见寒山寺规模宏大,香火鼎盛,不愧为南方第一古刹。
罗汉堂一左一右守卫着大雄宝殿和菩萨殿,而在大雄宝殿之后则是经堂法堂和禅房,藏经阁就在三堂之后,这里是寺院讲经说法藏经的场所。
而这条中轴线的左右两侧则分布着僧房茶堂和客堂斋堂,是僧侣日常休息的地方,方丈室在西北角,紧邻库房。
明镜听到不远处的禅堂传来诵经声,悠然飘荡在天地之间。
“师父,客人到了。”净云在门外说道。
明镜看到禅房紧闭,里边传出一道浑厚龙钟的声音,“请进。”
净云打开门,明镜盯着对面悬挂的衍闻法师讲经图,伸手拂了拂裙摆,从容的走了进去。
净云关上门,守在门口。
所谓的方丈室,布局十分简单,真正的方外之人,心无挂碍,一粥一饭,一坐一卧,一壶茶、一盘棋、一卷经足矣。
觉明大师坐于蒲团之上,手中挂着一串古朴的佛珠,含笑望来。
明镜静静的打量着他,五十来岁的年纪,身形消瘦,穿着一件灰色的僧袍,面如满月,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目神圣而慈悲,望过来的眼神充满着智慧的德威之光。
他皮肤洁白,眼唇含笑,望之令人心生愉悦。
《华严经》有云:愿一切众生得离恚怒面,得一切法面,得无障碍面,得善见面,得清净面,得离过失面,得如来圆满面,得遍一切处面,得无量美好面。
修得如来面,三业俱清净。
明镜双手合十:“弟子明镜见过大师。”
“你来了。”觉明点头微笑,仿佛一直在等待着她。
他指了指对面,“坐吧。”
明镜在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下,“今日来求见大师,是为……。”
“先陪我下盘棋吧。”觉明说道。
明镜点头。
棋局上是一盘残棋,明镜在的位置执白子,对方执黑子,战局胶着,旗鼓相当,最终结局两败俱伤。
端看棋路应该是觉明大师一人所为,棋艺竟已如此高超了。
明镜平定了一下心神,率先捡起黑子。
觉明看了她一眼:“执黑先走。”
明镜微微一笑:“让大师见笑了。”
日头从窗玖射进来,洒落在棋盘上,半个小时过去,明镜眉头紧蹙,而对面觉明大师气定神闲,淡淡微笑。
明镜摇头笑道:“大师,我输了。”
“尚有一拼之力,却为保卒而弃帅,上天有好生之德,修行端看棋路,虽有大仁,却难堪其任。”
觉明摇头。
明镜微笑道:“天下由万民组成,若无一民,何来将帅?”
“世间最威猛的武器,是慈悲之心,你年纪虽小,却已堪破众生缘,祸福相依,万法唯识,有人修炼在深山,有人修炼在闹市,你行走红尘,虽能磨砺心志,却不知一念之差,足以成魔。”
觉明大师的眼睛充满智慧的佛光,看破一切众生相。
“今日的你是你,昨日的你也是你,那么前世的你呢?”
明镜怔然片刻,抬头看着觉明大师。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你师父已经告诉了你答案,我佛慈悲,渡一切苦厄,修行的大道,路漫漫其修远兮。”
觉明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明镜喃喃道:“前世的我、和今生的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
觉明微微一笑:“人身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已闻,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
“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今世的因,来生的果……。”明镜秀眉紧蹙,似乎陷入一个挣扎的梦境中。
觉明静静的看着她,良久后,一声叹息。
明镜猛然清醒过来,低头双手合十:“大师受教了,弟子此后定当勤心修勉,渡我世人。”
“渡人如渡己,渡己、亦是渡人。”
明镜神色郑重道:“大师,眼下就有一人需渡,我佛慈悲,能否借予弟子金刚铃法器。”
觉明微微一笑:“你怎知金刚铃在我寺中?”
“唐代举国奉佛,以唐密曼荼罗结坛供养佛骨舍利及无数法器,文成公主嫁入藏王之时带去大量佛经及法宝,其中就有护国宝塔镇塔之宝金刚铃,后传承为藏传佛教密宗法器,流经千年而不衰,三百年前,藏传大法师衍闻因与师兄辩经不合而出走,带走了金刚铃,路过此地,彼时寒山寺只是一个小小的庙宇,衍闻停居此地,讲经说法,参禅悟道,终使寒山寺成为南方第一古刹。”
明镜话落,觉明看了她一眼:“你师父、出自何门何派?”
此中辛密,普通人难以得知。
“无名无派,山野凡俗。”
觉明说道:“金刚铃乃我寺的镇寺法器,不能轻易赠人,佛渡有缘人,你和她皆是我佛的有缘人,既如此,你若能经过我的考验,可以借你。”
“多谢大师。”
眼看日上中天,明镜还没有回来,大家去了斋堂,准备尝尝这寺中的斋饭,这寒山寺的素斋也是一绝,不少人不远千里而来只为尝一尝这素斋。
曲飞台找到净风,问道:“小师父,能不能带我去找明镜?”
净风摇摇头:“抱歉施主。”
曲飞台眉头紧蹙,扭头一看,叶贞不见了。
叶贞自从来到这个寺中,就觉得不舒服,她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一路找过去,终于看到净云。
她走过去说道:“净云师父,明镜在里边吗?”
恰在此时,房门打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从里边走了出来。
叶贞立刻行礼:“大师好。”
那位大师站在阶梯之上,远远的望了她一眼:“施主本已命绝,然遇贵人,续命生机。”
叶贞心下大为震动,真不愧是高僧,一语中的。
叶贞恭敬的说道:“请大师开示。”
“向善而走,自有因果。”话落抬步离去,留给叶贞一个仙风道骨的背影。
叶贞喃喃着这八个字,奉为圭臬。
叶贞往禅房内看了一眼,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个单薄的背影,背脊挺的笔直,似乎在写什么东西,手执毛笔,下笔不辍。
净云走上去将禅房门关上,彻底隔绝了明镜的身影。
叶贞便在檐廊下的看台上坐了下来,心里一直在回想觉明大师的那几句话。
她的贵人,指的就是明镜,至于向善而走,是让她多做善事吧……
曲飞台顺着藏经阁往西走,路过经堂门口时,迎面走来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路过的僧人纷纷恭敬的行礼,有喊师父的,有喊师伯的。
曲飞台瞬间明了这位应该就是名满天下的觉明大师。
觉明看到了他,先是一怔,眉头微蹙。
弟子们何时见师父如此模样,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身材高大相貌俊美的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的阳光下,端看相貌实在是生得好,但出家人,五蕴皆空,皮囊皆是虚幻,并无多大感想。
觉明淡淡道:“去吧。”
弟子们闻言纷纷散去。
觉明走到曲飞台面前,曲飞台点点头擦身就要走。
“施主见我为何心中生惧?”
曲飞台脚步顿了顿,“大师说笑了,我急着找人。”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当初为你逆天改命的大师,如今已然仙逝了吧?”
任何逆天改命之法,都有违天道。
曲飞台双拳紧握,没有回头,冷冷的说道:“大师什么意思?”
“逆天改命不易,你应珍惜这份机缘,放下心中执念,方得自在,否则心死身灭,万劫不复。”
“呵……。”少年冷笑了一声。
“什么逆天改命,万劫不复,我只知道,想要的人和事,要努力去争取。”
话落径直离开。
觉明站在原地,远远望着少年的背影,摇了摇头。
“因果轮转,孽缘啊孽缘……。”
——
寺庙参观结束,大家都要打道回府了,导演却愁眉苦脸的。
明镜从上午离开后就没回来过,吃午饭的时候,曲飞台也不见了。
他不由得把俩人的跟拍摄影师臭骂了一顿,两人也很委屈,这俩嘉宾压根不按套路出牌,他们就不是来录综艺的,是出来旅游的,想走就走。
明镜的助理走过来告诉导演,明镜有事已经先走了。
导演气的破口大骂,这个新人也太嚣张了,说走就走,先斩后奏。
这时曲飞台的助理也来通知他,曲飞台要赶飞机,已经先走了。
导演:……有句mmp,不知该不该说。
虽然下山后,两人此行录制结束,也该离开了,但是这么突然,让大家连个分别都没有,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喂。
韩影叹了口气:“我还没跟明镜说再见呢,加了她的微信,她到现在都没通过,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她。”
下山的路上,韩影情绪有些低落。
赵鑫荣惊讶道:“你还加了她的微信?我怎么给忘了,失算失算啊。”
邹靖宇望着天边夕阳,笑道;“有缘自会再见。”
肖雯雯偷偷翻了个白眼,这个讨人厌的白莲花终于走了,没有她在,连空气都顺畅了许多。
从夕阳西下、至月上中天,禅房中散发着昏黄的灯光,窗户上映出一道修长的剪影,始终微垂着脑袋,背脊挺的笔直。
“吱呀”一声禅房门从外边打开,净云端着餐盘,上边放着清粥小菜。
他抬头看去,少女手执毛笔,于宣纸之上落笔,一手簪花小楷相当漂亮。
净云讶然的看着案桌之上厚厚的一沓经书,她从头至尾不曾看上一眼。
本寺所藏华严经为唐武后时所译,共计八十卷,四万五千偈,三十二字为一偈,总计一百四十四万字,师父让她手抄华严经全卷,本就是一个十分艰巨的任务,甚至可以说是让她知难而退了。
然而十个小时过去,她不曾喊过一声苦累,笔耕不辍,这是何等强大的耐性和意志力。
且与其说是抄写,不如说是默写。
净云心下大为震撼。
灯影下,少女秀眉舒展,浓密纤长的睫毛散落眼睑下,纯洁无暇的肌肤犹如冰山雪莲一样的纯净,目光从容而坚定,不论眼前有何等苦难,都无法压垮她的意志。
裙摆逶迤散开,银色的莲花仿佛也沾染了佛性,清净无暇,纤尘不染。
“咚”寺中暮鼓敲响,打破此地的清寂,少女却始终没有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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