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民与王丽分手后回家。
他见家门没上锁,就知道有事情发生了。
铁民蹑手蹑脚走进屋里,见生子闭着眼睛躺在炕上,嘴上敷着毛巾,地上还放了一个洗脸盆。
“你咋没去上学。”铁民说话声音不大,生子的反应那是相当激烈。他一下子蹿起来,照准地下的洗脸盆,“哇”地一声开吐。
铁民吓了一跳。几秒钟后,他看出了门道,挥手就要打生子。还一声吆喝道:“你装啥呀!”
生子纯属是干打雷不下雨。
他干哕了几下,连口水都没哕出来,还跟那假模假式的“哇哇”哕着。
生子被铁民识破了。他也不装了,坐起来冲铁民瞪起眼睛说:“你等我妈回来,看她咋收拾你。”
“是你撩的闲,跟我有啥关系。”铁民在家里,只要爹妈不在,说话还是有一定力度的。
生子紧盯着铁民挥起来的巴掌。
见铁民把手放下了,他伸过脸给铁民看。“你看看吧,她把我打成啥样了。”
铁民仔细端详一番。生子的脸,好像比往常大了一圈,嘴唇明显肿了,还残留着血渍。
“没咋的呀。”铁民学会了瞪眼睛说瞎话。
他明明看出生子整张脸都肿了,嘴唇也破了,愣是装作没看出来。还嬉笑着说:“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嘴皮子犯贱了。”
生子翻楞几下眼睛,明白了铁民在袒护王丽。他摆出一副社会派头说:“她不能白打我,你看怎么解决吧。”
这是铁民最爱听的话。
生子打小就是一个钱包脑袋双拉划,认钱不认人的主儿。
铁民笑容不减,问生子说:“你想咋办。”
“必须给我五百块钱。”生子来个狮子大开口,差不多要了铁民一年的工资收入。
“你穷疯了吧。”铁民兜不住火了,他一下子蹿起来,真要动手打生子了。
“这事跟你没关系,妈已经去派出所报案了。”生子不但没害怕,反倒把脸扬起来,希望铁民能帮王丽,再打他一顿,那样他的筹码更高了。
见铁民的手,迟迟不落下来,生子神气十足说:“她不给我拿钱,我就让她蹲拘留去。”
这话如果出自别人的嘴,铁民可能以为对方在开玩笑,从生子嘴里说出来,铁民害怕了。
铁民坐在那琢磨一会儿说:“我给你五十块钱,这事就算了吧。”
“最少二百。”生子跟铁民讨价还价。
“四十。”铁民开始压价。
“一百。”生子怕失去这个发财的机会,主动做出让步。
铁民心里一阵发笑。
他从兜里拽出二十块钱,扔给生子说:“你赶紧回学校上学去。”
生子见铁民的脸绷起来了,他先把钱揣好,也做好了下地的准备说:“妈回来问,你咋说。”
“谁让你骂她妈了。”铁民有了十分的把握,说话自然也硬气起来:“你活该。”
生子支吾几下,不敢再还嘴了,怕把铁民惹急了,再给他一腚跟脚。
“家里有人吗。”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铁民打开房门,见两个身穿白上衣,蓝裤子制服的公安,站在房门口。没说话,先打量一下铁民说:“你是周铁生吧。”
铁民没有直接回答公安的提问,先反问一句。“咋的了。”
“听说你中午,去市场把人家售货车给砸了。”一个公安问道。
铁民一听,脑袋“嗡”地一下,他转身就要进屋,去找生子算账。
两名公安误会了,以为他要逃跑。冲上前各揪住铁民一只胳膊,把他拽到屋外说:“跟我们走一趟吧。”
“误会,这绝对是个误会。”铁民拔高了嗓音,给屋里的生子报信,让他赶快跑掉。
别看生子年纪不大,绝对是猴精。
他听到门外的对话,知道大事不好了。他效仿铁民当初的样子,跑进里间屋,打开窗户跳了出去,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铁民好生哀求公安,容他先把门锁上,然后跟着两名公安,直接去了地方派出所。
他在派出所外,看见了谢桂芝的售货车停在那。售货车正面的大玻璃,被砸出一个大窟窿,车里还有没卖完的熟食,用白纱布遮盖着。
铁民被带进派出所,王丽和谢桂芝已经在那里了。
他主动打招呼说:“妈,出啥事了。”
“你别叫我妈,我不认识你。”谢桂芝真生气了,她扭过脸去不看铁民。
王丽看见铁民,也是紧绷着脸。
铁民低声问王丽说:“咋的了。”
“你那个混蛋弟弟,把妈的售货车给砸了。还恶人先告状,反告我打他了。”王丽流下了眼泪。
“不哭,都是我不好。”铁民最看不得王丽流眼泪,他替王丽擦去泪水,倒把两名公安给搞糊涂了。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呀。”一名公安问道。
铁民一脸的懵逼,看看谢桂芝,又看看王丽。
“你们老周家还讲不讲理了。”谢桂芝终于绷不住了,指着铁民的鼻尖儿说:“大中午的,我正在卖货,你弟过来就是一砖头,把我车砸了还不说,转身又来派出所报案,说小丽打人了。”
铁民只是嘴笨,思维一点也不慢。
他一计苦笑,对公安说:“都是家里事,咱自己解决行吗。”
铁民先表明与王丽的关系,主动承认弟弟生子混蛋,骂了他丈母娘,还来个恶人先告状。
“她打你弟弟,算怎么回事呀。”公安指着王丽说:“既然你妈来报案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铁民拿出职工证,证明与生子的兄弟关系,并写出保证书,保证这事不再追究了。
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公安人员听说这是亲家间发生的矛盾,一方被打,一方玻璃被砸,铁民作为被打方的哥哥,已经做出了保证,这事只能不了了之了。
公安问谢桂芝说:“你还要赔偿吗。”
谢桂芝瞪了铁民一眼说:“我气的不是玻璃被砸,是他那个混蛋弟弟。”
“妈,都是我的错。”铁民对谢桂芝点头哈腰,一个劲儿赔礼道歉。她一声长叹,拽上王丽便走。
三个人走出派出所,铁民去帮谢桂芝推车。
谢桂芝有心拒绝,她话到嘴边,见王丽一个劲给她使眼色,便气呼呼走在前面,铁民和王丽推车跟在后面。
两人相对一笑,铁民低声说:“你手够黑的,把生子脸都打肿了。”
“他活该!”王丽这一嗓子,吓得铁民不敢再说话了。
周婶儿下班回家,见大门上了锁,以为生子又跑出去惹祸了,就气不打一出来。嘟囔道:“等你回来的,我不打你才怪呐。”
周婶儿就是个大老粗,看见自家孩子被打的鼻口窜血,当然心疼了。
她在卫生所门口,一把没拽住生子,眼看生子把谢桂芝的售货车给砸了,她吓得浑身发抖,愣是没敢上前说些什么。
生子砸完便跑,谢桂芝也没去追赶。
她认识生子,以为这个混蛋小子,昨天的欠茬儿还没过去,又来跟她耍混蛋了。
她生了一肚子气,要去跟铁民算账。这次不管铁民说啥,她都不能就这么算了。
眼看就到做晚饭时间,市场上的顾客开始多起来。
她忙着买货赚钱,无意中看见王丽,被两个公安带着路过市场。
她盘问几句,弄清楚了事情的缘由,真是有苦说不出。
王丽手欠打了生子,只为生子昨天对她的辱骂,生子再次发飙,砸了她售货车的玻璃。
谢桂芝三言两语说明情况。公安把她也带回了派出所,又错把铁民当成生子带回来,谢桂芝这个气呀。
铁民把售货车推进院子里,急着让王丽找来卷尺,他要量玻璃的尺寸。谢桂芝二话不说,拽上铁民走出院子说:“从今往后,不许你再来我家了。”
谢桂芝“咣当”一声关上大门,回头见王丽眼泪一对一双的流了下来。
“哭啥哭,就这样人家,你还有啥可留恋的。”谢桂芝打定主意,从今往后,不许王丽再跟铁民来往了。
铁民垂头丧气回到家里,进门就挨了周婶儿一笤帚疙瘩,打的铁民一咧嘴,不住地揉着被打疼的肩膀。
“你个大瘪犊子,今后再敢跟那个狐狸精来往,我就跟你拼命。”周婶儿抡圆了笤帚疙瘩,“噼里啪啦”把铁民一顿打。
铁民咬牙硬挺,等周婶儿打够了,估计气也消了,他陪上笑脸,给妈掰扯这件事。
周婶儿不糊涂,知道是生子惹祸在先,她也把生子的大腿根儿拧紫了。
她强调一个理儿说:“王丽毕竟比生子大那么多,还跟你有一腿。她冲哪方面,也不该半路去堵生子,还下那么狠的手。”
周婶儿的话,铁民听了无话可说。
是亲三分相,是火就热炕。
生子再混蛋,也是铁民的一奶同胞。
周婶儿说的这番话,虽然有护犊子之嫌,那也是能摆到桌面上的道理。
铁民只能替王丽跟妈说好话,他虽然没直接表达出担忧,还是让周婶儿读懂了其中的含义。
他说:“爹正在生病,您千万别把这事告诉爹。”
“我早晚也得把这事告诉你爹。”周婶儿一句话,让铁民更加心慌了。
刘守成在医院住了一星期,终于等来的单指导员和刘所长。
两个人下班后,买了罐头和糕点,骑上自行车来到钢厂总医院,见到了刘守成。
“我辛辛苦苦干工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疲劳。”刘守成准备了一星期的台词,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不顾周志强在一旁,开始向两位领导大吐苦水。
周志强脑袋被固定着,不耽误耳朵听,心里想。
刘守成三言两语,说明了住院泡病号的真实原因。
他今年五十八岁,早就超出了当公安的年龄。按规定,他早在八年前,就该转业去各站段工作了。
铁路公安是工人编制,他被转业到各站段,只能按工人编制安排工作。
这不是刘守成拒不服从转业安排的主要原因。
在别人看来,刘守成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混蛋。不管啥事被他遇见了,他两眼一黑,六亲不认。
铁路子弟上线路小偷小摸被他抓住,先一顿捶打也就算了,连各站段的在职职工,犯到他手里,也躲不过他的黑手。
当时有一句歇后语:警察打他爹,公事公办,说的就是刘守成这种人。
站在他的角度来看,一朝权在手,必须认真负责。而那些被他收拾过的人,都知道他不是那种六亲不认的人。
不管是谁,他平时看见了,嘻嘻哈哈打过招呼,看上去是那么的随和。一旦摊上事了,他就爱谁谁了。
就拿周志强来说,他是开调车机的,整天在到达场和出发场转悠。
按规定,铁路机车不允许外人随便乘坐。
周志强当班时,偶尔遇见刘守成下现场巡查,他都会把机车停下来,主动跟刘守成打一声招呼。如果顺路,还让刘守成上车,捎上他一段。
结果,铁民陪大牛去一趟到达场,铁民嘴欠,喊了一嗓子,就被刘守成抓回派出所,差不点要了铁民的命。
周志强做梦也没想到,刘守成抓铁民,主要是跟他较劲。
好在铁民福大命大照化大,脑袋只留一个疤,没留下残疾。
通过这件事,刘守成非常感激一个人,那就是车站运转车间主任董振生。
如果不是董振生从中调和,让周志强有话说不出,只能打掉牙咽进肚子里。那么,刘守成至少也要脱掉这身公安制服,能否再受到别的处分,那也是个未知数。
同样是铁路子弟,人家二国就跟铁民两个待遇。
二国的父亲冯国璋是货运车间主任,一个在小镇火车站,乃至钢城各大主要部门,不敢说无所不能,至少到哪都有面子。
刘守成这次,就是为了大牛和二国的事,再次把铁民当成了倒霉蛋,因此惹怒了董振生,分局公安处直接下文,让刘守成转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