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
他额头包着纱布,脖子被固定着。他蠕动一下嘴唇,发出支吾声。
“醒了,铁民醒了。”大牛一声大喊,引来了铁民爹妈,还有董振生和赵淼。
“你个大……铁民,你总算醒过来了。”周婶儿对铁民的习惯称呼,因有外人在场,被迫戛然止住了。
周婶儿用泪水表达着惊喜。
赵淼被周婶儿的哭泣所感染,也流下了眼泪。
“铁民,你感觉咋样。”董振生关切道。
“嗯嗯。”这是铁民唯一能发出的声音。
“多亏赵淼了。”大牛不失时机地,给赵淼戴了一顶高帽。
“可别这么说,当时谁赶上这事,都会这样做的。”赵淼擦去眼泪说:“铁民,你知道有多悬吗。”
铁民想摇头,可惜没有力气,他的脖子也被固定住了。
“结果出来了。”传来刘冬梅的声音。
铁民不觉中皱了一下眉头,闭上了眼睛。
“铁民,哪不舒服吗。”赵淼及时发现铁民的不满,她询问道。
刘冬梅拿了一张X光片,来到铁民病床前,刚要说些什么,听到赵淼的问话,她着意看了一眼赵淼。
“给我看看。”董振生想要过片子。
“你懂吗。”刘冬梅一句话,让已经伸过手的董振生,瞬间把手收回去,报以一计憨笑。
铁民睁开眼睛,支吾几下,他想对刘冬梅一声吆喝:你给我滚!
可惜,他纵然有满腔怒火,也因为失去了发音能力,只能发出“吭哧”的声音。
“铁民,你最好别说话,安心静养几天。”赵淼读懂了铁民的愤怒,却不知道铁民急躁原因。她善解人意的安慰铁民说:“大夫说了,等你的水肿消了,一切都会正常的。”
铁民礼貌地眨眨眼睛。
“你还楞这干啥,快把片子拿给大夫看去呀。”大牛对刘冬梅说话,一点也不客气,字里行间充满了吆喝。
刘冬梅走了,大牛还要说什么,被赵淼制止说:“大牛,你别跟着添乱。”
大牛憋闷几下,不说话了。
董振生转身要走,被周志强拦住说:“老董,你别往心里去,这丫头说话冲了点儿。”
“只要铁民没事就好。”董振生说:“咱们去听听大夫怎么说。”
周志强和董振生出去了。
周婶儿留在那儿,心神不定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赵淼看出周婶儿的心思,提醒周婶儿说:“阿姨,您最好也去听听。”
“我……你说得对。”周婶儿终于打定了主意,走出病房。她边走边说:“你这孩子真会体谅人。”
刘冬梅紧绷面孔走进病房,险些与周婶儿撞上。
“你咋回来了。”周婶儿问刘冬梅。
“爹让我回来照顾哥。”刘冬梅说。
周婶儿发觉刘冬梅的情绪不对,她抓住刘冬梅的手说:“这儿有小赵和大牛就够了,你陪我去大夫那,打听一下铁民的病情。”
“大夫说了,我哥只是软组织损伤,没骨折。”刘冬梅鹦鹉学舌,把大夫的话学给周婶儿听。
赵淼听了,脱口说:“哎呀妈呀,可吓死我了。”
刘冬梅冷冷地瞥了赵淼一眼。
她这个表情,明显表现出对赵淼的不友好。
周婶儿见了,急忙替刘冬梅解释说:“铁民受伤,看把冬梅吓的,都不会笑了。”
大牛心里这个气呀。
你个土老农,跑这来装什么周家人,你有啥资格对赵淼瞥冷眼。
大牛对刘冬梅的反感,来自他对刘守成的憎恨。
不用铁民说什么,大牛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王丽的死,就是刘冬梅间接造成的。
大牛对刘守成有怨无处伸,有劲使不上,只能暗气暗憋。他怎能放过这个,借机报仇的机会。
“赵淼,铁民多亏你了。要不然,说不定会怎样了。”大牛对赵淼竖起大拇指说:“你放心,等铁民好了,肯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大牛凑到铁民近前,嬉笑着说:“铁民,我说的对吗。”
铁民木讷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看见没,铁民笑了。”大牛的话,说得赵淼眼中噙满了泪花。
刘冬梅听了,几乎要对大牛一声大吼:你放屁!
大牛为了刺激刘冬梅,无意中说出了铁民受伤后,赵淼所付出的辛苦。
赵淼听到一阵剧烈的碰撞声,跑出来发现铁民受伤了,她一声大喊:“不好了,出事了!”
整个运转车间二楼的办公人员,都听到了赵淼的呼喊声。
董振生最先做出反应。他跑到楼梯口,见赵淼跌跌撞撞跑下楼去,一下子抱起铁民,不住地晃动着说:“醒醒,你快醒醒呀。”
“小赵,快把铁民放下。”董振生及时叫停,提醒了赵淼。
她把铁民轻轻放在地上。
董振生和其他人也跑下楼来,董振生先摸铁民的脉搏,确认还有呼吸,吩咐人去摘门板,他们把铁民抬到门板上,四个人抬起铁民,便往公路上跑。
这是铁路发生工伤事故,人们常用的救护方法。
先把伤者抬到公路上,拦截过往的车辆,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医院救治。
当然,像铁民这种碰撞伤,不需要止血救护,第一时间送到医院,由医生进行救治。
若换了肢体受伤,必须先采取止血措施,谨防失血过多,导致伤者死亡。
他们拦下一辆卡车,把铁民抬到车上。赵淼爬上货车,问董振生说:“主任,我可以抱他吗。”
在用门板送铁民往公路上奔跑时,铁民随门板的晃动,身子不住的摇晃着。
赵淼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救护知识,见铁民的脑袋在晃动,她主动上前扶住铁民的头,她的做法提醒了董振生。
董振生让抬门板的人停下来,让赵淼坐在门板上,两手护住铁民的头不摇晃。
这样,能有效地防止,铁民可能出现的颅内出血,因晃动造成更大的伤害。
铁民被就近送到医院,大夫例行检查时,询问了一句:“扭到脖子了吗?”
这句话,让赵淼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她发现铁民受伤,第一时间冲下楼,抱起了铁民,又一路把铁民抱在怀里。
倘若铁民意外伤到脖子,她的好心,就可能对铁民造成二次伤害。这也是董振生看见赵淼抱住铁民,让她尽快放下的原因。
医生也曾预言:如果伤者脖子骨折了,有可能造成终身瘫痪。
赵淼一路护住铁民的头,却因医生的这句话,担心由于自己的过失,给铁民带来巨大的伤害。
刘冬梅说明铁民没有骨折,赵淼发自内心的一句感叹,无意中激怒了刘冬梅。
大牛的调侃,提醒了赵淼,铁民身边有一个醋坛子。
这是赵淼从没想到的事。
她和铁民近距离接触仅有几天,时间加起来也就几个小时。
她对铁民的为人并不了解,只知道铁民写了一手好字。外表看,铁民是个老实厚道人,仅此而已。
赵淼不知道铁民和王丽的过往,更不知道刘冬梅,怀有怎样的目的走进周家,却很在意刘冬梅,为啥对她醋意大发。
大牛从来就是卖呆不怕乱子大,何况他对刘守成有私愤。
能在此时此刻,找到一个同盟,拿刘冬梅当靶子,一阵乱箭齐射。甭管日后怎样,先落个心理平衡就行。
你说大牛有多混账。
铁民受伤躺在病床上,赵淼受到刘冬梅无端的敌视。他要么把那张破嘴闭严实了,只当什么都没看见。要么从中调和一下,尽量化解彼此的尴尬和不愉快。
这才是大牛应该做的事。
他的有意挑唆,换来铁民善意的微笑,却激怒了刘冬梅。
大牛眼前一亮。
他抓住了刘冬梅的弱点,便不动声色的开始了泄愤计划。
“赵淼,以前也没机会跟你闲唠嗑,还不知道你今年多大了。”大牛打开话匣子,先从赵淼这儿,寻找刺激刘冬梅的话题。
“你有啥想法呀。”赵淼一句调侃,表明对大牛这个话题的反感。哪有随便打听女孩子年龄的,太不礼貌了。
“我肯定配不上你。”大牛憨脸皮厚说:“我觉得有个人,应该适合你。”
“谁呀。”赵淼完全是无意识的一句话,她哪知道大牛正憋着坏,要刺激刘冬梅。
大牛神秘一笑,他看了铁民一眼,又冲赵淼扮出一个鬼脸。
赵淼一下子明白了,她挥手打了大牛一巴掌说:“你吃饱了撑得吧。”
大牛既不躲闪,也不辩解,他一本正经说:“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赵淼误读了大牛的假正经,她煞有介事地追问大牛说:“何出此言。”
“嘿,不愧是学门出来的,说话就这么咬文嚼字的。”大牛发觉一旁的刘冬梅,已经涨红了脸,他顿时心里乐开了花。
“时间不早了,你们回去吧。”刘冬梅实在忍不住了,发出了驱逐令。
她正在周家收拾餐具,运转车间来人送信儿,说铁民受伤被送往医院了。
刘冬梅一下子慌了手脚。
周志强今天上白班,周婶儿吃过饭也去上班了,就刘冬梅一个人在家,她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刘冬梅跑到大牛家,把熟睡中的大牛推醒,说明情况后,问大牛:“这可咋办呀。”
大牛昨晚陪铁民熬了大半宿,他听说铁民受伤了,以为铁民是为王丽寻了短见。
“我又不是他爹,他死活关我屁事。”大牛把所有的怒火,都撒在刘冬梅身上了。
刘冬梅自讨没趣,讪讪走了。
大牛急忙去找二国,说明情况,两人开始分头行动。
大牛骑自行车去机务段找周志强,二国去收购站找周婶儿,两人分头把周志强夫妻送到医院。二国推说今晚夜班,回家睡觉去了,大牛留下来忙前忙后的。
刘冬梅一路打听,找到医院,见大牛正推着铁民去各科室做检查。她不但没对大牛有丝毫感激之情,反倒气不打一处来。
大牛跟她一见面,就被她用拖布撵出周家,接下来每次见面,包括大牛去下屋找铁民,根本就没正眼瞧过她。
这不是瞧不起农村人吗。
刘冬梅心里对大牛这股怨气,憋闷了好几天,始终找不到发泄的机会。又听到大牛有意拿赵淼刺激她,她便以主人的姿态,要把大牛赶走。
大牛歪楞着脖子看刘冬梅说:“你谁呀,有啥权利撵我们走。”
“我是铁民的媳妇。”刘冬梅大言不惭,铁民听了气得连连咳嗦不止。
赵淼上眼下一眼,反复打量刘冬梅。
她不知道大牛为啥拿她打镲,故意挤兑刘冬梅,只当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而已。
见刘冬梅动真格的了,赵淼也认真起来。她说:“这事不用你操心,我该走的时候,自然就走了。”
刘冬梅对赵淼心里有气,没敢发泄出来。
见大牛一脸的幸灾乐祸,她说:“铁民受伤,咋把你乐成这样。”
“我愿意,你管不着。”大牛不惯刘冬梅毛病,她有来言,大牛肯定有去语。
铁民清了一下嗓子,大牛不满道:“铁民,你家这亲戚也太不懂事了。你受伤了,咱们好心来帮你,她还赶咱们走,像话吗。”
铁民“吭哧”几下,可惜没法儿表达愤慨。
屋里陷入僵局。
周志强和周婶儿陪董振生回来了。
“大牛,你病假还有几天。”董振生问道。
“还有三天。”大牛说。
“别歇了。”董振生下达命令说:“你明天正式上班,来医院护理铁民。”
“我……没问题。”大牛本想推掉这差事,他一个脑筋急转弯,竟然爽快地答应下来。
刘冬梅听了,憋闷几下,刚要说话,见周婶儿冲她使了一个眼神儿,她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赵淼忍不住笑了。
她这一笑,彻底激怒了刘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