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天君来见我

两旁的草木如飞一般向后倒退，头上的白发还在一根根地掉落，随即被呼啸的夜风，吹得无影无踪。

断臂处漆黑的液体渗完之后，跟着流出来了一股股银色汞浆，最后才是那红红的鲜血。

但对于这些，裴幼绿像是根本没有发觉到般，只知道埋头向着东边的方向拼命飞奔而去。

一条手臂已断，另外一条手臂以及胸前的重要经脉，则几乎全毁，再加上身体里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隐疾，她如今其实已然接近油尽灯枯的地步。

当初他说什么也不肯让她来南边，因为只要待在逐鹿城里面，她就始终是一位天下所有人都要忌惮三分的碎虚境大能。

都城不破，一生无虞！

但她终究还是来了，为了不想去把希望寄托在难以预料的将来；为了，万无一失。

一代女武神，本不该如此狼狈地落荒而逃，换作以前，那怕是拼着身死道消，她亦会去竭力而战。

只是如今，她的脑海中，仅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期待着跨过这脚下的万里之遥，能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裴幼绿开始感到阵阵的头晕目眩，四周景物模糊难辨，她在一块溪边的扁石上，选择停了下来。

因为她心里清楚，如果自己继续如此这般听之任之下去，根本就不可能走完后面漫长的路途。

月光下的溪流，闪烁着晶莹点点万千，倍显得清凉动人。

失血过多导致的后果，让裴幼绿感到舌干唇燥，喉咙似灼生烟。

颤颤巍巍地俯身弯腰掬水而饮，待得水光散开，涟漪平息时，溪面如镜，倒映出了一道身影。

裴幼绿神情不禁为之一愣，凝视良久，突然她的整个身体一松，瘫软坐在了扁石上。

先是眼角含泪，轻声呜咽，紧接着竟是伏地嚎啕大哭起来。

水中的倒影，还是那个被他称作「常见绿花生，嫩芽香且灵」的女子么？

鹤发鸡皮，鸠形鹄面，老态龙钟，这般容颜，就算再见又能如何？

天上乌云掩月，夜色更浓，周围一片寂静，更衬出声声哀伤之音，犹如那杜鹃泣血，寒鸦啼树。

「唉……，你又何苦如此呢？」一位身著黑色长衫，两鬓斑白的瘦小老者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裴幼绿止住悲哭，回头看向来人，脸上竟是抑制不住露出了一丝喜色，「澹台前辈，还请您念在与晚辈师门曾经的情分上，替幼绿全了一桩心愿。」

老人看着眼前因为悲伤过度，已然散掉了最后一口心气的故人爱徒，不禁感慨万分，神色犹豫间，一时陷入了沉默。

「前辈……」，一声称谓，两行血泪。

「唉……，你又何至于此呢？」老人再次发出一声长叹，尔后轻轻点了点头，闭上了双眼。

一句「何苦」，是怜其半生悲情；一句「何至」，则是自己既然愿意现身，本当能保其性命，即使从此一身修为荡然无存，却也应是远胜于那人鬼殊途。

奈何对方死志已决，自己再大的神通，又有何用？

「谢过前辈。」见他答应，裴幼绿当即再无一丝的迟疑，挣扎着起了身，盘膝而坐，把中指食指一并，其余三指弯曲相扣，竖于胸前，然后低声轻诵着一段晦涩的法诀。

片刻之后，一具周身泛着淡淡银光的元胎法相，出现在了她的头顶上。

法相女子，一头长发飘飘，身形曼妙，玉腕雪指，赤足如莲。

有凉风吹过，便化为点点碎光，洒在了裴幼绿的身上。

而待得光芒散尽，她的肌肤不再干瘪皴皱，那已然掉落了大半的白发，也重新恢复了些许灰黑，脸庞则变成了一位三四十岁的妇人模样。

晦涩难懂的法诀仍在继续，有缕缕银丝一般的元气，从下而上涌去。

而当最后一个字音从其唇间落下，裴幼绿的身体，再次犹如一朵凋落的花儿，迅速地枯萎着，却是生出满头青丝，一张娇颜，容光焕发。

「就拜托前辈了。」说完这句话后，裴幼绿举起自己竖在胸前的手指，于颈间轻轻一划。

身首分离！

尸身簌簌崩败，如泥下沙落，头首扎于其上，则仿似那春苗吐新芽。

师承东海琉璃宗，峥嵘半生，只因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从此不但断了武道之途，且日夜被那愧疚折磨，自责挣扎，又始终难舍放手，不得解脱。

割腕取血伺君十数年，明明那人就在身边，却是万般心思难诉，咫尺天涯，到头来，落得此般光景。

过得了半响，老人才睁开了眼睛，满脸寂寥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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