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坑之中,一时沉寂了下来,苍松道人的身躯从背后看去,挺得笔直,依然显得高大,只是他的神情,似乎隐藏在沉默与阴影之中,让人看不真切了。
许久之后,苍松道人的声音低沉,缓缓道:“我们耽搁许久了,开始吧。”
金瓶儿点了点头,道:“要怎么做,你说吧。”
山风习习吹过,周围茂密的树木随风摇摆,夜幕低垂,只听见那深深的土坑之中动静响个不停,持续了好一会儿,忽地静止了二下,片刻之后,只听一个闷响,却是一件事物被抛出了土坑,重重地掉在土坑边上的小径之上。
微弱的星光下,赫然是那根千年玄木!
又过了一会儿,衣襟声动,金瓶儿与苍松道人一起跃了上来,以他们二人的道行,看去竟似乎也有些疲惫,显然要改变这灵地气脉,并非轻而易举。
金瓶儿喘息稍定,皱眉向苍松道人问道:“既然我们是来毁坏这天机锁,只怕将来若有事,青云门再不能以七脉山峰灵气相助诛仙剑阵,那么将这千年玄木拔开不就行了,何必还要强改气脉汇聚之地,岂非是多此一举?”
苍松道人摇了摇头,道:“这青云山乃是世间福地,灵气极盛,也正是如此,当年青云子祖师才会看重此地。只拔开千年玄木,不过是令灵气外泄,但一来此处地脉灵气原就极盛,二来你看这外边尚有三峰聚拢,灵气外泄更是难上加难。只有改变气脉汇聚之地,令灵气汇聚之点离开这天造地设、几如铁桶一般的三峰聚拢之势,便可借高山风势,徐徐散去。将来再有人祭出诛仙剑阵,此处龙首峰虽然灵气依旧旺盛,却已是散得满山遍野,不可凝聚,他也是无计可施了。”
金瓶儿这才醒悟过来,点头称是,随即又问道:“那眼下龙首峰天机锁已经毁去,其余六脉的呢?”
苍松道人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我们最多只能毁去剩下的落霞峰、风回峰、朝阳峰三脉天机锁,至于通天峰、大竹峰、小竹峰三脉,只怕是无计可施了。”
金瓶儿好奇心起,道:“这却又是为何?”
苍松道人澹澹道:“通天峰乃是青云主脉,防守最严且不说,单就那灵气都非同小可,诛仙剑阵发动之时,向来以通天峰灵气为主,六脉灵气为辅,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稍有异动,我那位道行通玄的道玄师兄只怕便知道了,所以是不能动的。”
他顿了一下,又道:“落霞峰、风回峰、朝阳峰三脉天机锁所在我都知晓,想来并无太大困难,但那大竹峰、小竹峰二脉,我却是并不知晓天机锁的位置?”
金瓶儿奇道:“这却又是为何?”
苍松道人默然片刻,道:“小竹峰上向来只收女弟子,门禁森严,首座水月也是脾气刚戾,等闲人都不放进山去,更不用说天机锁这等大事了;至于大竹峰,我向来也和田不易、苏茹夫妇不大合得来,田不易也是个傲气性子,门下弟子不多又不成器,却偏偏也藏着掖着,全不让人知道。”
金瓶儿听了不觉有些好笑,但随即皱眉道:“那我们只坏了四脉天机锁,会不会少了些?”
苍松道人摇了摇头,道:“不然,据我所知,只要青云七脉中有超过半数的灵气出事,则天机锁禁制便全无效用了,因为主峰通天峰灵气实在太盛,甚至有杀伐之意,非得要其余六脉灵气相互制衡方能行法,少了一两脉灵气还好说,若是同时少了四脉灵气,只怕那诛仙剑阵是否能够祭出都有问题。”
金瓶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下苍松道人,忽地笑道:“道长你果然深谋远虑,这些事儿,只怕在你心里不是一日两日了吧!”
苍松道人脸色一沉,向金瓶儿看来,金瓶儿却仍是笑盈盈的模样,丝毫没有躲避他眼光之意。片刻之后,却是苍松道人首先移开了目光,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这处土坑。
金瓶儿收回了目光,落在了脚下,只见那千年玄木正平静地斜躺在小径一旁,她微微一笑,伸脚将玄木踢入了杂草丛中,随后向着苍松道人离去的方向走了过去。
在她身后,那座神秘玄奇的大土坑,似乎仍旧与往常一样,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土坑而已。
青云山风回峰青云七脉之中,风回自然比不得通天峰的巍峨,龙首峰的高绝,小竹峰的凄清。不过忝居七脉之列,倒也并非一无是处。此处的林间,几乎找不到人的足迹,林间小道,或宽或窄,若有若无,似已与整座山川融为一体。
月寂寥,星萧条。
透过稀疏的叶片,在地上透下斑驳的光点。偶有风过,地上的光点便移跃起来。
山后小径。
苍松道人与金瓶儿。此时便已在山林之前了。
二人便要踏入这森林之前。金瓶儿忽地道:“道长,等一下。”
苍松道人面色阴沉回过头来,缓缓道:“怎样。”
金瓶儿眼波流转,笑了笑,道:“瓶儿资质愚鲁,有事不解,想请教道长。”
她的眼光,竟似会说话一般,幽幽亮起。在这样的夜色,弥漫一分醉人的气息。
苍松道人恍若未见,澹澹道:“金仙子说。”
金瓶儿踏前一步,道:“适才在龙首峰时,弟子不守祖训,道长的脸色不太好,这是有的吧。”
苍松道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却没有出言反对。金瓶儿翩然走进那密林,缓缓道:“龙首峰……落霞峰……朝阳峰……眼下,只剩下这里的天机锁了吧。”
苍松道人点了点头,神情凝重,没有说话。
金瓶儿转过身来,嫣然笑道:“适才在落霞峰,朝阳峰时,虽也无人看守,便于行事,道长的脸色,却又和缓了一些了,是么?”
苍松道人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金瓶儿略一沉吟,道:“瓶儿只是想知道,眼下四野无人,道长的神色,为什么又阴沉起来了呢?”
苍松道人皱了皱眉,似未想到眼前女子观察竟至如斯。冷然道:“金仙子想知道,只要踏入林中。”
林中若有雾在,小径隐约,全然是一派和鸣。
金瓶儿闻言默然,渐渐地将右手缩入了袖中。侧向苍松,一步步向林中走去。
林间风过,彷佛一声悠远的叹*******儿小心翼翼地在林中走得几步,却并无一分异样。心下少安,回身笑道:“道长,可以说了么?”
她的笑容尤未绽放,便陡然僵在了脸上。
回首处,依旧是刚才所站的地方,却不知为何,一片朦胧,彷佛笼上了一层薄雾。
微微凛然,自知不妥,伸出手去,想要拨开眼前的雾气。
触手之处,虚虚无无,竟毫无异样。
然而,那雾气静静地浮着,看在眼里,那么真切。却又如同,不是浮在那里,而是,在自己的眼中,自己的心中一般!
她小心翼翼,一步步地,踏着刚才的脚步,想要走回适才的所在。
出口之处已在眼前。
缓缓地踏出。
毫无异样。
金瓶儿心下大定,隐隐中又觉有些失望。
毕竟,只是雾气而已!
转过身去,略带困惑道:“道长?”
苍松道人却只是神色穆然,一言不发。
金瓶儿秀眉微蹙,极是不解。继而,狐疑地又向四周扫了一眼。
风回峰,密林前。
所有的景物,倒映在她的眼中。
这一片天地,竟也是,如同林中一般,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正讶异间,身上微微一凉,不知从何处吹来的清风,拂过了身际。
那股清风,轻轻地流了过去。没有带起一片尘埃。
然后,回旋着,又刮了回来。
金瓶儿的脸色大变。
那一股小小的旋风,就在刚才,分明已经从苍松道人的身畔走了一遭。他的道袍,却仍是,默默地垂下,没有飘起。
一点也没有。
当是时,那小小的风,忽然的,没有任何征兆地,放大了。咆孝着,嘶吼着,直要将这瘦弱女子,生生吹散。
仍然没有带起一片尘埃。
周遭的天地,依旧是,朦朦胧胧,在那绝世的风下,竟也没有飘散。
旧日狂风,一朝来回。
是谓风回!
金瓶儿大惊之下,毕竟道法非常,纵身飞起,在那狂风刺过之际,间不容发地避了开去。
狂风嘶吼,勐地冲入了林中。
林中的枝叶,没有一丝的偏移。
金瓶儿稍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苍松道人。
他仍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神色穆然。
一动不动!
那一股狂风又卷回来了。
金瓶儿自知命在顷刻之间,再不迟疑,纤腰一扭,竟直迎那狂风而去!
风正狂!
那个澹黄的人影,忽地化作流光,那么快,几乎看不清楚了。
青丝飞扬!
狂风愈加地近了,那澹黄的流光之中,勐地绽出一番绚丽。
辉煌的紫色,宛如辉煌的晚霞!
紫芒刃终于出手了。
那一股无形的狂风,在这一动不动的世界。勐地迎上了那个女子。
没有声响。
一点也没有。
金瓶儿如遭重击,倒飞而出,落到地上,气血翻涌,竟要离体而出。
然而她终究站定了。
眼前的薄雾,消散!
又是清晰的天地,倒映在,她的眼中。
她正站在那密林之前,林中,依旧是那般的,雾气迷蒙。
刚才的一切,竟如一梦!
人生于世,是真是幻,又怎么分得清楚!
背后,苍松道人的声音,夹着一分赞许,传了过来。
“金仙子眼下明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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