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冬夜,漆黑而寒冷。
一阵风袭来,徐灏杰无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他抖擞了下肩,愣愣望着对面的李京墨,视线停在对方清冷疏淡的眉眼上。
端方君子,清贵出尘。
是李京墨没错。
天皇贵胄的容颜,他不过区区商户之子,自然难得一见。
只是甘州城作为七皇子的大本营,徐家又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在军需银钱上,双方自然而然的会多些牵连。
他便也得了侥幸,曾随父亲一同赴过七皇子的宴。
可徐灏杰始终记得,那年在宴上的七皇子李京墨,年轻气盛,骄纵不羁。
他犹如一株在冬日白雪中怒放的美人梅,许是不懂收敛,又或者不愿意收敛。在安西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恣意盛开,浓烈绽放。
那时候,他的路途鲜花遍野,阳光如酒,一切都美妙而狂烈。对待臣下的率性,对待师友的洒脱,对待战事的热血……
无论如何做,做什么,都叫人挑不出错处来。
所谓天之骄子,不过如此。
只是后来呢?
后来的李京墨,就变成眼前模样。
他含蓄、内敛,缄而不发,眸子总是请冷冷的,好像囊括万物,又好像万物不在眼中。
徐灏杰只是看着,就觉得心惊。
慌乱之下,他竟忘了行礼,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李京墨缓步而来,最后停在了赵茯苓身边。
他们并肩而立,男才女貌,好似天造地设的一对壁人。
徐灏杰终于回过神来了,他看清了李京墨眼底的神色。看到李京墨那双清冷的眼睛里,不止汇聚了冰天雪地的寒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
那抹温柔,在他偏过头时,毫不掩饰的落在了赵茯苓脸上。
徐灏杰听到李京墨开了口,他唤一声“阿苓”,嗓音清雅低柔,带着浓烈的爱意。犹似那年宴上,少年郎夸下千杯不醉海口后,爽朗一笑时的恣意。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赵茯苓也回他,称呼亲昵。与他说话时,言语间带着旁人插不进去的熟稔:“外边都处置好了?”
李京墨笑望着她点头,瞳孔里再容不下其他:“都好了,我们走罢?”
赵茯苓这才说:“我们走罢!”
他们一起看向徐灏杰,徐灏杰却突然慌乱起来。
他不敢对上两人视线,双手不自觉地藏进袖口,像是怀揣了赃物的小贼,生怕对方看出些什么。
就连说话也是磕磕绊绊的,找着蹩脚的借口:“我……我还有些东西在地窖中没拿,殿下和赵……赵姑娘先走。”
那声赵姐姐也唤不出口了,他明白了一切。
方仇让他不要白费功夫,孙怡悦说他的喜欢是困扰。那时他不明白,甚至不知天高地厚,想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入了赵茯苓的眼,得了他青睐。
那样的人,就真的比他强很多吗?
直到李京墨出现在他面前,甚至都不用分给他半分神色,他就已经自惭形秽起来。
这世间能与七皇子相较者,寥寥无几。
他又何德何能,敢与日月争光辉。
徐灏杰反倒释然了,毕竟对方是李京墨,是朝内境外都知晓大名的七皇子李京墨啊!
甚至他有些庆幸,还好是李京墨。
若换了别人,恐怕会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怎么拔也拔不出来。
“殿下和赵姑娘先走,我随后就来。”他这次抬起了头,笑容也变得真实了许多。
赵茯苓看他一眼,不知有没有看出他心中所想,也没戳破,转身与李京墨一同走了出去。
徐灏杰看着,瞧见他们走得远了些后,李京墨伸出手牵住了赵茯苓。
虽是当着众人面,却是落落大方坦荡磊落。
两人身影在地面上交叠,似夫妻似情人,无比亲密。
徐灏杰仰面长叹口气,等完全瞧不见他们后,才对护院说道:“我们也走吧。”
护院没反应过来,愣生生的问:“公子不是还要去地窖中拿东西吗?”
“地窖中有什么东西?”徐灏杰反问了他一句。
护院说不出来话了,脑中却还在回想,地窖中到底有什么?
徐灏杰哈哈一笑,大步走了出去。
院子重新落入黑暗,众人跟着北府军走出街道,回到了杜府。
这是徐灏杰第二次进杜府,只是昔日的繁华阔绰不见,只剩下荒凉和残破。
汉人的家园,只要北边鞑子的铁骑一进来,几乎就再也看不见完整的东西。廊亭小榭,九曲回廊,如今皆面目全非。
放眼望去,偌大的宅子里,唯有那几盏红灯笼还在随风摇曳。
只是那火光细弱,配着府中的潦倒,莫名有些阴森森的。
徐灏杰长叹口气,他在来的路上知道了杜府是七皇子的落脚地,所以对如今的满屋狼藉感到可惜。可反观这屋子的主人,却似对眼前一切毫不在乎。
李京墨牵着赵茯苓的手,信步闲庭的越过大门,进了主院。
杜秋石和刘守备已早早被接出来,重新安置到了这府上,屋中东西虽被抢的抢砸的砸,好在御暖的被褥衣物还有。
刘守备勉强被安置在了屋子里,方仇留在身旁照顾他。
李京墨进屋,看了眼站在床边的方仇,问道:“刘大人如何了?”
方仇正在放空,听到声音才回了神。
他忙转过身来抱拳道:“回殿下,刘大人半个时辰前醒过来一次,随后又昏睡了。”
李京墨走上前去,方仇忙端着烛火靠近。
刘守备双目紧闭,苍老的面容上透着不正常的酡红,应该是发热了。
李京墨蹙眉,声音低了些:“有些棘手,需要药。”
可城内还乱着,敌军也没清剿完,那些医馆里面不知是什么光景,也不知该去哪里拿药。
方仇跟着面露难色,赵茯苓在后边安静站了片刻,随后她温声道:“需要什么药?”
李京墨回过头来看她,两人视线交汇,好似在无声的交流。
须臾,赵茯苓弯了唇,声音轻柔似风:“京墨,写个药方吧!”
李京墨明白了,神色有些凝重。
他那双眼眸,似要望进赵茯苓眼底去,想将赵茯苓不管不顾的藏起来。
待那锋利的喉结动了动后,李京墨才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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