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何夕的任务
“朕以求治之下,令天下勋贵士大夫,敢怒而不敢言。以此而论,朕之势尽矣。朕还没有死,他们就敢如此,待少主登基,不知道嚣张到何等程度。”朱元璋声音有些低沉。
这也是朱元璋面对而今局势的无力感。
明代所谓之士大夫,大部分都是元代遗臣。真正属于大明的士大夫阶层,一来没有培养出来,大明定鼎才十几年。即便加上朱元璋割据的时间,顶多二十多年。
但是人才培养周期却不是这样的。
一个人能承担部阁之任。最少要几十年。
这些在元代长成的士大夫,都想恢复元代的待遇,而勋贵们也只想享福,也少了当初起兵的激情。形势到了而今,朱元璋已经明显感到人心散了。不是朱元璋想要严刑峻法,而是朱元璋一方面,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另外一方面,除却用暴力解决问题。朱元璋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解决问题了。
何夕说道:“陛下——”还想安慰一二。不等何夕将话说完,朱元璋已经说话了。
朱元璋说道:“不过,你说得对,开国又开国的办法,治国有治国的手段。而今天下思安,都不愿意朕再折腾。于是朕除却对外征战,做事都事事为难,非先杀一批人,不能开道,再杀人一批人,不能收尾。”
“只是天下之事,除却乘势而起,还可以造势。”
“你知道,我将你放在国子监的用意。”
何夕说道:“是要将后世的知识融入国子监中。”
“是也不是。”朱元璋说道:“后世的知识,俺自然要,俺要更多精通科学的人才。但是,不仅仅是这样的。有人才,与能用人才之间还差了很多。也是你提醒了我。你之前说政策,朕反复权衡过。最合朕意的,就是你整理国故的想法。朕看你说西方变法之初,也是文艺复兴。你提出的那些这政策,各有好处。朕也承认。但是变法必有所本。怎么拿出来说?”
皇帝也做不得快意事,越是明君越是如此。
因为为了让政局向自己期望的方向走,这是要反复权衡的事情。政治也是一种艺术。只有那些浑然不在意的昏君反而能够随意发挥。丝毫不在意,胡作非为。
朱元璋做事的时候,也不可以纯以杀人立威。自然想办法让大部分人心悦诚服。
那么朱元璋想要的,就很明了了。
何夕说道:“陛下要托古改制?”
“托古改制也好,重兴汉学也好,复古维新也好,整理国故也好。”朱元璋说道:“朕要你从国子监开始造势。只要在朝廷上下掀起这个风浪之后,你想做的事情,才能次第布置。”
何夕听了,忍不住眉头紧锁,说道:“陛下,此事太难了。”
是啊。太难了。
将自己的想法塞进别人的脑袋之中,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如果是一张白纸的话,还容易。但是在国子监的人,那一个是一张白纸,国子监作为大明最高学府。除却一些荫生,与勋贵子弟之外。都是从下面拔贡上来的。都是读了好些年书了。
根本称不上白纸。
这个声势该如何造起来。何夕根本找不到头绪。
朱元璋说道:“是啊。很难。但是这一件事情,你不做谁做?”
何夕沉默不语。
的确,这样的事情,他不去做谁做?
朱元璋不会亲自下场的。这不符合皇帝的身份。同时,朱元璋自己学习后世知识也不是太多的。正处于学习阶段。他未必能将东西给讲清楚。
朱元璋说道:“其实,俺本想等你在国子监站稳脚跟之后,再告诉你这些的。不过,而今你与宋讷闹成这个意思。也就无所谓了。不过,事先说好。如果再闹到御前。朕不会如此优容你了。”
何夕说道:“臣明白。”
朱元璋说道:“好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宋讷不会那么好对付的。”
何夕明白朱元璋的意思。
朱元璋原本等何夕在国子监站稳脚跟,有自己一些势力之后,才说明这些。因为,宋讷作为理学信徒。可以说顽固,也可以说虔诚。就看他对李震的所作所为,就知道,宋讷的理念是绝对不可能改变的。
毕竟宋讷也六十多岁了。
这个年纪的人,至于他接受新思想,简直是不可能的。
很多时候,新思想代替旧思想,并不是以新思想战胜旧思想为结局,而是支持旧思想的人全部老死为结局的。
宋讷作为朝廷重臣,因为负责管理国子监。故而比其他朝廷重臣要好对付一些。但是并不意味宋讷就好拿捏。今日虽然皇帝劝下去了。但是双方矛盾已经摆在明面上了。
宋讷不可能不对付他。
他与宋讷关系已经破裂到不可挽回了。再加上一些,也没有关系了。
何夕的局面一下子变得很是艰难。简直是要国子监这个斗兽场上,与宋讷贴身厮杀了。
就这样,何夕出了乾清宫。
他出宫门的时候,忽然看见了杨震的担架。根本没有管,就放在宫殿前的空地上。而杨震伤势不轻。此刻也挣扎得起不来。
何夕见状,对身后的王千里说道:“你将杨震带回家中安置吧。”
何夕刚刚回到家中,还没有见安庆公主,就有人奉上一封书信。何夕一看,是宋讷的。顿时知道事情不妙。打开一看,顿时觉得棘手。
上面以宋讷的口吻,说欢迎何夕到国子监任职。遵从国子监惯例。请何夕三日之后,在彝伦堂上一课,也让国子监上下,认识一下新任祭酒。看似普普通通,其实是一个下马威。
前文说过,国子监毕竟与官场还是有些差距的。算是学官。每一个学官都要上课,即便事务繁忙不上课,也要有学识。最少能应付得了学生的询问。
何夕将信件砸在手中,随即背负在身后,抬头看着庭院重重的何府。心中暗道:“这事情难办了。国子监的科目,我也看过了。无非四书五经,书法,刘向地说苑,已经各种诏令公文写作。我要讲什么才能出彩,让国子监上下心悦诚服。”
何夕一时间想不出来,漫步向后院走去。
忽然王千里从身后走来,行礼说道:“大人,杨震想要见你。”
何夕本想说不见。但是忽然想起了杨震乃是国子监监生,或许在这上面,能够给他一点提示。
何夕说道:“我去看看。”
杨震在前院门房左近一间空房子安置。他此刻已经不在担架上了,也换了衣服上了药,吃了一些东西,看起来气质要好多了。
杨震一见何夕过来,连忙挣扎地起身,说道:“学生,不,草民杨震见过司业大人。感谢司业大人救命之恩,只是杨震今生无以为抱,只求来世再报了。”
杨震虽然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是何夕也能从言语之中感受到杨震的悲怆。
他此刻,已经不能以生员自居。只能说是草民。这两字的差别,代表了杨震的政治地位,经济地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仅仅因为一句玩笑话。到了如此地步。估计杨震今后知道什么叫做慎言慎行。只是这代价也太大了一点。
何夕按住杨震说道;“你的事情,出于圣裁,我也没有办法。”
杨震说道:“草民能有一命,已经是感恩戴德,哪敢希求其他啊。草民之前,一直能期盼面见天颜。奈何,却没有想到是这种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