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下邳城,今日不过是大耳引水灌城的第二日,下邳城中,并州军心,已然掉落到了最低处。
并州军,同凉州军马,并列汉末北地双雄。
从丁原始,战董卓,伐李催,合种危难,未曾经历过?
下邳大水虽然猛烈,若是全军一心,则沂水终有穷尽之日!
并州武夫战心,大汉边军雄武,无比颓败,非水患也,实乃主将吕奉先,天下第一猛将,在被方广连续击败后,产生了强烈的自我怀疑。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吕布何等桀骜之人?
一颗心,轻天下武夫独雄,只是偏偏此等人,再接连遇到挫折后,退缩萎靡的,才愈发离谱。
吕布似乎觉得躲在府邸高楼中,俯瞰沂水,有没人奉酒,甲士环伺,便再没了下邳眼前的危难。
在一城百姓最需要吕布时候,奉先蛰伏不出,陈宫,陈登连续求见,都被守卫府邸的魏续部曲,拒之门外。
曹军隐忍不发,就是要等夯土城墙泡软,出现大规模垮塌再行冲击。
陈登父子,世家高门,每日踩着泥水,同民夫军卒一起修补城池,心中怨愤之心,两日间,已然滋长到了极限。
或者天公,到了此时,也想收了吕布这青皮。
今日下邳下起了大雨,高楼上,魏氏殷勤无比,伺候吕布饮酒。
奉先醉眼惺忪,看着楼外雨幕,想起自己一生之事,至勇之人,一时间也不由得有些痴了。
“吾当年在长安时候,在董贼府邸,初识貂蝉,也是冬日时候,大雨磅礴,夏莲开于寒冬时候,风凉实暖啊!”
“如今数年过去,风雨依旧,美人恩宠不在,贼兵环城,非战之罪,非战之罪啊!”
“貂蝉呢,从昨日起,就要她来侍奉,却一直不到,怎么,吾如今失势了,便该得亲慢了?”
吕布已然是一坛烧酒下肚,口中无了遮拦,说起貂蝉,怨愤中,全是浓浓的不舍。
他新纳的侍妾魏氏,最恨的,就是相公心中,最爱貂蝉。
明明那个狐媚子,现在有意无意,一直躲避吕布,相公对她却是越来越挂念。
魏续妹妹,无甚见识,此时曹军随时入城,她心中,还在走着甄嬛传的剧本。
“相公,妹妹心中,是不是有了旁人?吾听侍奉貂蝉的婢女说,妹妹常常的府邸花园漫步,秋天时候,采摘花卉自语!”
“吾也是女子,知道女子心事,只有心中有牵挂,才会如此痴态,吾听说,当日兖州,妹妹可是离开相公数日,这其中。”
魏氏添油加醋,自创剧本,鬼使神差下,无限接近事实。
她本意撩拨吕布发怒,说的正高兴,忽然脖颈一紧,已然被吕布抓住胸前衣襟,直直提了起来。
“汝这丑妇,胡说什么?貂蝉乃是吾之侍妾,哪里有什么牵挂,痴态又给的谁看?”
“汝兄妹两人,俱是无能?吾之大事,就坏在汝两人手中,速速滚开,惹的吾发怒,现在就把汝,从此楼扔下!”
吕布暴怒间,魏氏早就吓的花容失色,女子急匆匆从楼顶遁逃,在楼梯之时,一张俏脸,已然因为嫉妒和愤怒,扭曲抽搐起来。
高楼之下,两个高冠文士,险些和魏氏相撞,看着妇人失魂落魄而去,吕布智囊之首的两人,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眸子中的忧惧。
“匹夫,妖妇!背吾,叛吾,等吾腾出手来,定将尔等吊在下邳城下,为天下人观之,以儆效尤!”
“嗯?汝两人是何人?为何无召来此?原来是公台,元龙啊!”
吕布暴怒之下,觉察有人登楼,几步抢到墙角的方天画戟旁,捏住了长戟。
他揉了揉眼睛,这才看到,近前两人身份,脸上顿时全是不耐神色。
“公台,元龙,汝两人,此时不是该巡查四门,修补城池?为何到此来,是曹贼,冒雨点兵?”
“主公,非也,沂水同雨水一起,城南几处城墙,都要垮塌下来了!”
“修城民力不够,吾要魏续将军部曲效力,他却执意推脱,这才来请主公以军令于此人!”
“就这小事,来个校尉取吾军令即可,何必亲至?”
陈宫耐着性子,像吕布解释,面前男子,英武无双,其实性格,多变如水,远远谈不上坚韧,他是心中肚子明。
本来言语间已然提醒主公,该去稳定军心了,却没想到,吕布丝毫没有领会,他话中之意。
陈登年轻一些,热血一些,看吕布,也更不爽一些。
他白袍已然全被泥水沾污,眼见吕布,甚是厌憎有人来此的情态,眼神微眯,缓缓开口。
“主公,吕奉先,下邳城,此时残破的不是四墙,而是人心!”
“此等危急时刻,主公该当献身,万民甲士之前,以安军心,躲避于此,曹军攻来,又当如何?”
陈宫是徐州本土大家,因为厌憎大耳,才投了吕布,他天性刚直,对天下第一猛将,没有多少敬畏之心,一番话语,吕布听到耳中,很是无礼!
“大胆,汝居然敢如此同吾言语!"
“曹军攻来,又有何惧?吾之赤兔,泅水渡河,宛若平地一般!”
“吾方天画戟,天人何人能挡,一人一马,并同貂蝉,九州何处不可去得?尔等贪生,于吾何干?”
“怎么?汝两人看到吾失势,想行张辽,高顺之举?”
吕布话语,比起冬日大雨,还要寒人心脾。
陈宫和陈登,这才知道,吕布心中,已然没有了斗志,他在等着城破,等着摒弃所有,他两人,连同还在坚持的甲士,都是弃子。
不战不降不走,天下第一猛将,在颓势时候,居然如此的不堪。
陈登心中冰凉一片,还想再说,袖子被身边的陈宫拽了几下,这才按捺住了。
两人再无话可说,对着自斟自饮的吕奉先微微躬身,就无言向着楼梯退去。
陈登咬着牙,走在陈宫之后,要不是吕布方天画戟不离身,他此时,都有揍人之心。
陈元龙此时已然完全绝望,就在凝神细思一门老小保命之策时候,忽然听见身前的陈宫,口中苍凉自言。
“吾乃兖州陈宫,陈公台!”
“置身徐州绝境之时,心中忧惧者,非败亡也!吾所忧之事,乃是殒命此处,死无葬身之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