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渊没想到慕灵能说出如此深明大义的一番话来,心里对她高看一眼,嘴里却无情地泼出一盆冷水,“枯井深挖数十丈后,仍不出水呢?”
枯井底下有一级泉,慕灵反复向艾慈确认过,绝对不可能出错的。
可如今听了冷渊的话,慕灵瞬间端出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
愣怔半晌之后,她重重点头道:“可以挖到泉眼的,一定可以挖到泉眼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神色执拗,目光坚毅。
语气无比肯定。
听着像是反驳冷渊的话,又像是在鼓励她自己。
换作一般人,肯定免不了鼓励她几句,偏偏冷渊不是一般人。他继续泼冷水,“万一始终不出水呢?”
“那万一能出水呢?”慕灵双手环抱胸前,“你敢和我打个赌吗?三个月为限,三个月后,若枯井迟迟不见水,你随时将孩子带走。”
冷渊一眼看穿慕灵的心思,“三个孩子是我的血脉,我将他们接走是必然的,你费尽心思拖延三个月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枯井能出水,三个孩子留在我身——”
冷渊一挺身,站起来,“不可能!”
“待我将他们抚养到该启蒙的年纪,你随时派人来将他们接过去,这样行吗?”
冷渊抬腿就走。
慕灵当即窜到冷渊面前,“孩子现在才一岁,正是黏人的时候。你执意将他们带走,不是因为你有多爱他们,而是你觉得他们是你的私人物品,这才执意要将他们带走。”
“然后,你反手将他们扔给下人。他们若是嫡母所出,下人或许对他们尽心尽力。可下人一旦知道,他们的生母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农家女,还不定怎么作践他们呢!”
“可孩子才一岁,实在太小了,就算受了苛责虐待,也还不懂反抗,更不懂申冤。”亦无处申冤。
冷渊怒视慕灵,沉喝,“让开!”
“不让!”慕灵从袖兜里掏出一柄小刀,递给冷渊,“除非你把我杀了!反正你现在恢复了记忆,恢复了身份,身边多的是人侍候,我这个倒霉催的穿…曾经日以继夜照顾了你六百多天的人,杀了也就杀了。”
冷渊紧握小刀,刀尖抵在慕灵胸口,“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慕灵猛地向前一倾身,一抹嫣红刹时在她胸前绽放。
冷渊愣了愣,他压根没用力啊,她怎么好像伤得很重?
慕灵微微仰起头,凝视冷渊,双唇动了动,似是要说什么话,可是一张,哇——吐了一大口血。
冷渊急忙将刀抽回,他不喜慕灵,可没想过要她的命。
慕灵的身体,随着冷渊抽刀的动作猛地抽搐一下,血流得更猛了,脸上的表情痛苦扭曲。
“三个孩子是我的命,你若执意带走他们,便——”
“按之前的赌约。”望着浑身是血,表情痛苦的慕灵,冷渊心情莫名烦躁,“三个月为限。”
慕灵咧嘴凄然一笑,露出两排鲜血染红的牙齿。
冷渊心情复杂,剑眉紧蹙,星目微动之后,连忙将小刀收进自己的袖子里。
“你、一会儿、出去,千万、别把我、受伤的事、告诉我、阿爹阿娘,免得他们担心。”
望着表情痛苦的慕灵,冷渊神差鬼使般不住地点头。
“区区、皮外伤、而已,没几天就愈合了的,别担心。”
冷渊再次神差鬼使般不住地点头。
“我要包、扎伤口了,你先、出去。”要不然,一会血桨干透了,黏在皮肤上很难清洁的。
慕灵将冷渊推出房间,随手关上房门,闩紧。
冷渊站在门外,望着紧闭的房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偏头想了又想…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紧闭的房门,便被人从里边缓缓打开了。
冷渊下意识地朝门里边看去,见慕灵除了换了一身黑衣,脸上眉头微皱以外,并无其他异样,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虽然她刚才流了很多血,但看她现在行动自如的样子,想来确实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实际上,慕灵以为冷渊早走远了。
毕竟擦拭血浆,换衣服,前后耗费了小半刻钟。
哪里想到冷渊居然会守在房门口?
还好换完衣服,她习惯性地往额头喷一层薄薄的水雾,看起来就跟冒冷汗似的。
慕灵双手缓缓环抱胸前,“伤口”瞬间被右腕彻底隐藏,双眉紧蹙地沉声道:“走,我带你去看看三个孩子。”
冷渊见慕灵额头冷汗细密,明显是在害怕他强行将三个孩子带走,不得不忍痛出来,淡声开口道:“我既然答应了以三个月为限,就不会出尔反尔。”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慕灵毫不掩饰地轻舒一口气,轻“嘶”一声,“谢谢。”
冷渊看了慕灵一眼,幽深的眸子晦明晦暗,没有说话。
四合院很窄,抬腿就到了孩子们玩耍的西三间。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可是,西三间却亮如白昼。
冷渊愣了愣。
不仅仅是因为西三间里均匀柔和的亮光。
而是,这房间的一切,仿佛让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四面雪白的墙,及平整的地面,皆贴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却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图案。
三座相连的木制“蓝顶小房子”,几乎占了房间面积的三分之二。
更不可能思议的是,“蓝顶小房子”正前方,有漆青漆蓝两扇小门。
门前各有一架漆蓝的无阶梯子。
无阶梯子中间盘旋着两个漆红的弧形大圆筒,大圆筒边上居然还有一道配备围栏的楼梯。
这色彩明艳、设计巧妙的蓝顶小房子,简直比章王府的亭台榭廊、假山流水、碧波荷塘还要招人喜欢。
这时,“唰”地一声。
一个小家伙从地红色大圆筒里滑了出来,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咯咯咯笑几声,随即旁若无人地快速爬向楼梯。
眨眼的功夫,他又从刚刚那个大圆筒里“唰”地滑了出来,咯咯咯笑几声,接着爬向楼梯。
没一会儿,他又下来了。
还真是乐此不疲。
就是动作快到,令武艺高深动作敏捷的冷渊都难免咂舌。
殊不知,每次从红色大圆筒里滑出来的小家伙,并非同一个人。他们不过是长相酷似,又梳着一样的总角,穿着款式颜色一样的服饰。
冷渊站在数步之外远远瞧着,遂把三个孩子当成同一人。
姚氏坐在离滑滑梯不远的小板凳上,背对着门。
“阿娘。”
慕灵在姚氏身侧轻唤一声。
“嗯。”
姚氏应了一声,扭过头来,见慕灵身侧多了个人,她稍稍仰头…渊儿?哦,不!不是渊儿,是章世子。
她慌忙离凳,跪在冷渊面前,“民、民妇拜见章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