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等什么呢赶紧给我拆了。”公鸭嗓朝小厮们挥了挥手。
一个小厮陪笑道:“老爷这庙都这么破了,以前供的是哪位神啊?”
“扫把神——”公鸭嗓横着眼睛哼哼道,“这破庙留到现在真是晦气,亏我祖上还真心实意供奉过扫把神真是瞎了眼了,动作都麻利点,先把牌匾敲下来。”
话音刚落,一锤子下去,匾额碎成两半歪斜着杵在地上,神像被砸得稀碎,光是碎渣就堆满了半间庙堂,渣块堆里窜出几只老鼠,在香火坛里打了个滚溜着墙根就跑远了。
夜深人静。
远在千里之外的怜光山脚下,传来窃窃私语。
“哥,今天那些人说的扫把神是谁啊,我飞升成神也有几百年了,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号人物?”胖小神扶了扶头顶上的华冠,戳戳身边的瘦小神。
“弟,你还小你不懂,扫把神是说上古青神紫陌大人,五千年前青神紫陌犯了大错害死好多人,后来信徒们就叫她扫把神喽。而且啊,当年青神为了赎罪自愿被关进凶山,你是不知道这凶山里没有香火没有供奉,进去了就只有死路一条啊。”
“哥,那这么多年过去了青神大人死了没有?”
瘦神突然神秘兮兮凑近道:“弟,那座凶山就是我们脚下这座山——怜光山,我猜青神已经死了吧,毕竟没有人的供奉神就会死,而且已经五千年了她肯定熬死了。”
“青神大人好惨好可怜啊呜呜呜,”胖神忽然停住啜泣,死死地盯着瘦神,“哥,你觉不觉得这座山好诡异,我背后凉飕飕的好像有鬼啊,我好害怕。”
“怕什么你我可都是神,神根本不怕鬼的,再说了——啊——啊啊——“
声音戛然而止。
怜光山的结界里,青衣女子拎起酒盏在耳边晃了晃,叮咣几下,只剩几滴酒水挂在针尖般的壶口上,拿酒盏的手顿了一下,她竖起耳朵细细地听。
怎么没声音了。
她倒想继续听听外面两个小神的讨论。
死倒是没熬死,不过也差不多。如今体内只残余一缕神识又法力微薄,怕是离死也不远了。
她卸下神冠踏进这怜光山仿佛还在昨天,一眨眼竟五千年过去了。不仅如此,这些后起的小神说起青神还头头是道,她那些陈年罪责居然也传了下来,这恐怕永远提醒她是个千古罪人了。紫陌苦涩一笑。
窸窸窣窣的响动从黑暗中泛起,山中沉寂被掀开,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山中除了她向来没有别人,也不可能有别人,难道有人要破结界闯进来。
她抬头看,果然结界的流光微弱,头顶正上方被撕出一条巨大的裂口。天上两只黑翅大鸟从裂口的缝隙里钻进来,扑棱几下翅膀,疯了一样僵直扎进土里,她走过去的时候,已经化为灰烬不剩什么了。
树后隐约有人影闪动,紫陌迅速起身。她掷出酒盏,逼近道:“谁在那里?”
人影一闪,酒盏碰碎在树干上扑了个空。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凭空起了一阵风。片刻的功夫就灰蒙蒙一片,风冷冷剜着每一个凸起的土堆,她眯起眼,看不清人影的方向。
见准时机她轻点右手臂腕上的环灵,几只灵蛾扑闪着涌出来,借着灵蛾的力量,她才勉强从漫天风沙中站稳脚跟。
人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她氤氲出所有的灵力在掌心幻化出一道流萤白光,正要抬手向人影劈出去,背后猛地一凉,一只手禁锢在她的脖颈上,彻骨的冰冷让她觉得几乎喘不过气,那声音隔了几重远从地底下渗出来一样,轻飘道:“别动。”
胖神和瘦神被捆在树干上,他们皮挨着皮肉贴着肉,谁也不服谁地嚷嚷个不停。
“哥!都怪你非要带我来这个鬼地方,这下好了我们都被阎宋抓了,大神们都对付不了这个鬼域头子,肯定没人来救我们了呜呜呜……”
“弟,你还有脸哭,我就随便说了几句你就吓得要死,都怪你哭的声音大把阎宋招过来了,我们都活不成了都是因为你,你个胆小鬼呜呜呜……”
“……”
两小神你一句我一句,紫陌完全有理由相信,要不是因为束缚了手脚,他们绝对要打个你死我活。她无奈叹了口气。
直到这个时候,俩小神才发现对面树上也捆了一个人,于是他们停止了争吵,纷纷把目光看过来,胖神道:“你也是被阎宋抓进山里来的吗?”
“阎宋?”
“你居然不知道他?阎宋可是掌鬼域的鬼主,那个鬼头子最是心狠手辣了,四处扰乱神灵分野和神官作对,之前他被众位神官围杀我可是心潮澎湃,可惜站在最后一排看不清楚……”
瘦小神这时候还不忘一本正经地科普,说着说着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深深低下头,“都怪我们不小心才被鬼头子抓住,倒了几百年血霉了……“
紫陌想了想,悲苦地点点头,“我也是真是倒了霉了。”
胖神又问:“你认识他吗,他为什么抓你啊?”
“认……不认识。”
她看见那张脸的时候确实吃了一惊,可转念一想也情有可原。她认识的时候,他还不叫阎宋。
细微的脚步声。
看见来人,俩小神瞪大眼睛把嘴一努憋得死死的,谁也不再说话。可即便这样,他们也没能逃脱被盯上的命运。那人随意瞥了瞥树上的三个人。
“就先你了。”他把胖神拎在手上。
一把巨大的的花头鞭悬空在头顶,千万细刃破鞭身而出,泛出的阵阵寒光映射出胖小神惊恐的脸,他张大嘴巴哇哇乱叫,“你这是要祭法器?!你这鬼头子放我下来!我才不要做你祭器的刀下鬼!谁来救救我啊救救我……”
眼见小神就要被万刃所剐,死于鞭下。
紫陌突然出声,喊他道:“无名。”
她不认为那人会回头,但万一呢,她存了一丝侥幸。
几个月前,他掉落结界重伤在身,紫陌用灵器妙药温养才得以好转,因为法力和记忆受损,他一醒来就跪在紫陌身前恭敬称神明大人,倒是吓了紫陌一跳。也因此才叫了他“无名“这个名字。
“你一个人在山里做什么?”
“等死。”
她在怜光山中待了几千年,也等死等了几千年,魂散神灭本就是她应得的归宿,她这个被遗忘的罪神,早就该死了。
“我不会让你死。”无名总这么说。
他背着一个匣子,经常偷偷摸摸地下山上山,终于有一天紫陌从他手里夺过黑匣子,里面装了一个很小的坛子。
“所以你做了这个小东西偷偷下山去找供奉,为的就是不让我魂散神灭?“她细细打量这个用木刻幻化出来的神坛,坛中央立一小像署”无命大人“之名,坛下还埋着几根香火,厚厚落了层灰,几只香烛从她手边掉下来。
紫陌尊号并非“无命”。
或许是她总这样称呼自己,以至于无名认为她就叫“无命”了。想来也是,她的命本来就所剩无几,仅凭最后一缕神识勉强撑到现在,可不就是无命了吗。
她打量着木易小坛,忽然莞尔一笑,“你无名,我无命,倒也相配。”
无名不知道哪来的胆子,一改往日木讷的样子抢过木易小坛就跑出门外,山间阶梯中传出他的喊叫:“我喜欢这里,我想永远待在怜光山里生根发芽,可是我不离开去找香火之奉,你就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等我!”
她没等到。
再见面时就是今天,他摇身一变成了阎宋。
“无名”二字一出口,他扭过头,冷冷看着紫陌:“下一个祭器的就你了。”
往日他呆滞中不经意显现出来的某种稚气——让人为之动容的那种稚气——已经远远遁去,再也看不见了,转而荡漾起一种轻蔑的冷淡。他手持幽火泛着冷光,轻微地扭动脖颈,随意打量起的自己,目光就像流转的冷光那样不近人情。
看外貌是极好的,却难知底细。
她叹出一口气,终究不是他了。
眼见求生再没有可能,胖小神忽然来了胆量,挣扎着咋呼道:“你知道我家神官大人是谁吗,你杀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就算你是鬼域头子他也不会放过你!”
瘦小神抬头道:“我家大人是鼎鼎有名的九伶神官!”
他把细细打量小神,忽然轻嗤一声,“难怪是个废物,随了你那不中用的主子。你口中的大人若不是方才跑得快,恐怕此刻也成了我的祭器魂了。”
胖神被花鞭刺穿的瞬间一道灵光闪过,灵光一击把胖神护到地上。
紫陌收回手,果然法力快消耗殆尽了,没有香火之奉的滋养浇筑,现在连使出几道小法术都这么吃力。时日果然不多了。
她刚喘了口气,只见阎宋打了个响指,那花头鞭忽然调了个头朝着她刺过来,时速之快竟让人来不及反应。来不及了,恐怕今日就要命丧于此,紫陌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