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娇儿等一众人自安化郡南城门入城。
安化郡城并不小,城墙高耸,在南城门前的时候,左右瞧着都看不见城墙边角,过瓮城后再入内城,李娇儿一直挑开车帘向往望着,看见那城墙之上的战旗、弓手,看见路上巡查的军士,便感受到了这边陲城市与京城不同的肃杀气。
新鲜,又让她感到莫名的紧张。
不过进了内城后,城内百姓人家的烟火气顿时冲淡了城外的杀意,更令李娇儿意外的是长奉在城门口板着张脸,向城门方向张望。
见他们的车队到了,长奉立刻迎了上来,但脸色依旧难看。
如今到了安化郡,长奉忖度这是“自家地方”,便想要给李娇儿个下马威,免得她之后再随意来寻薛镇,添了晦气。但如今见跟着她进城的人竟然都是薛镇的四副将之一,到底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忍着气,恭恭敬敬礼道:
“夫人,小的奉命在这儿等夫人。”
世子也太抬举她了,长奉不满地想。
李娇儿坐在车边,见他前倨后恭的神态,内心颇感好笑,也不戳破,好脾气地问他:“辛苦你在这儿等着了,是世子有什么要说的?”
“世子已经给夫人安排好了房舍,就在这儿不远处,小的来是带夫人过去的。”长奉垂手而立,如是道,“闻将军,将军如今已经在将军府住下,这边的事情交给小的便好。”
准备好了房舍?
李娇儿之前还打算先住段时日客栈,慢慢再赁房子的,如今听见他这么说,反很高兴少了件操心的事情。
“这样啊?世子果然细心。”她笑说。
她笑了,长奉听着更觉刺耳,在心中腹诽了好久。
不过闻龙并一众军士听见,都觉得事情古怪。
薛镇的军队管得很严,一概禁止狎妓、扰民、强抢民女等事,且无军职之人,无论男女皆不可入军营。
但并不禁止军丁在安化城安置家眷。
当然,普通军丁无财力安置家眷;但稍微有些军功,攒了些本钱的军丁,就会被郡城或者周围租赁、置办房舍,接家眷而来。
将领们本就在城中有府邸,中低层的将领或带家眷,或带妾室安置;高层的将领因朝廷律令不能带家眷,也会有小妾通房等在此照料。
而薛镇,是这些人中唯一的异类,他没有小妾或者通房,也不用丫鬟服侍,身边一直只有四个小厮搭理他的私事。
本来大家以为他是因为与夫人情比金坚,新婚燕尔的不肯要别的女人,但去年那个陈娘子的到来,让不少人惊掉了下巴。
那位陈娘子突然就被薛镇带回来了,住在将军府中九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忽然娃儿都生了。
因此这次得知薛镇竟奏请陛下,带了家眷来安化郡后,薛镇手下的将领还私下议论,说定然是陈娘子领了庶长子回家,惹夫人吃醋了,而世子到底还是心疼夫人的,这才带着夫人回了安化郡。
闻龙这一路上护卫着李娇儿,倒觉得李娇儿爱说爱笑,不扭捏也没脾气,还寻思怪道将军会这般行事呢。
只是既然这样,夫人为何不住在将军府?这等事情向来瞒不住啊。
他琢磨了几天,竟恍然大悟。
夫人领了圣恩跟着来已经很高调了,若到时候将军整日里与夫人同进同出,再被人抓了把柄说什么贻误军情,就得不偿失了。
想来,他们也要少些言语才是。
闻龙自认看穿,便笑着对李娇儿拱手道:“夫人,既然将军有安排,末将等便先告辞了。”说罢,又一副熟络的样子拍了拍长奉的肩膀,道,“长奉哥儿,夫人便交给你照料了。”
李娇儿在车上,颔首回礼道:“多谢诸位,这一路上劳累。”
“份内之事,不敢当。”闻龙领着众人再礼过,便走了。
回去的路上,闻龙还叮嘱着手下道:“回去了都把嘴巴封严实了,不可议论夫人的事情。”
军士们一时可松散了,嘻嘻哈哈地说:“自然,自然。”
“可是闻将军,为何夫人不住在将军府?”
闻龙胸有成竹道:“这才显得将军看重夫人,不愿意让人议论吧。”
“……可那个陈娘子……”
“那也不过是个妾而已,”闻龙不许他们再议论,“将军可是侯府世子,有个把妾室算什么?将军这次又没带了她来。”
“原来如此。”众军士都是个恍然大悟的模样,又开始纷纷感慨薛将军果然对夫人最好了。
*
李娇儿等一行人,换了仆从们驾车,跟着长奉,过了两条街,便到了薛镇给她安排的房子。
那处房子是在城南的一条小巷里,自左边数第三间,虽然是一进的院子,但建得大开大合,里面足有九间屋子,屋中的格局也颇大;院内就有水井,每间屋子里都有土炕,家具也都齐整,极有北地风格,整理得也颇为干净。
更意外的是,连着倒座房的仓库里,还放了不少新炭;厨房里米面油一色都是齐的,依着京城人爱食河鱼的习惯,水缸里竟然还有十几条活鱼。
李娇儿更想不到薛镇会这般细致,真情实意地对长奉道:
“世子果然有心了,”
李娇儿虽好言好语,可没了外人在,长奉却不再赔笑脸了,听见她说话,也不过是拉长个脸,不阴不阳地道:
“夫人既然知道世子有心,就应当晓事。世子最近忙得很,夫人若是有事,十天后再到将军府去寻吧。”
李娇儿的笑容黯淡下去。
长奉兀自不快,目光不善地盯着李娇儿,又警告道:“还要请夫人记着,将军是派了人暗中盯着夫人的,那些有异心的恶事坏事狠事,夫人可千万别想着要做,否则被世子拿了把柄,可就不再是哭两声就能好了的。”
他话说得这般难听,李娇儿还没如何反应,云团先不高兴起来,冷笑着反唇相讥:
“长奉哥儿的话说得好没意思,世子既然这样不信小姐,何必单独置办房舍?我们不如住在将军府好了。啊,也许是因为你们世子又在将军府里样了什么赵钱孙王的娘子,住不下?也好办,或者长奉哥儿你住到我们这儿盯着,这样天天我们在将军和长奉哥儿的眼皮子底下做事,你不就放心了吗?”
长奉以往没和云团打过几次交道,只知道她力气大,却不想嘴皮子竟然也这等灵活,一时被驳倒,不知该说什么。
李娇儿一抬手,阻止了云团继续想说的话,对长奉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世子,房子的事情亏他费心,只是不知道这院子是是世子置办的还是赁的?改日拿了契书来,我照价给了世子就好。”
长奉气得不想再答话,一拱手,转身就走。
云团赶着过去,对着长奉的背影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你家世子还没证据拿了我家小姐呢,要你在这儿废话。”
李娇儿这次带来的人都是她的陪嫁,都知道薛镇和李娇儿的根底,知道那无疾而终的和离之事,因此心中必然都是向着李娇儿的,都暗怪长奉说话难听。
“云团,”李娇儿坐到窗边的榻上,捏着腿,无奈唤她,“好了,何必生气呢?我渴了,让人烧水去吧。”
门外收拾东西的翠喜听见,忙隔着门道:“夫人,翠翘他们已经烧上了,夫人再等等。”
李娇儿点点头,又对云团道:“你和童妈妈先安排了人,把东西收了……罢了,都不忙着收拾,好容易今儿不用坐车了,咱们好好歇歇。先换了衣服,再让福年去街上打听着,看看有没有谁家的饭菜做得好,置个席面回来,咱们同乐乐。我再写信回家,报个平安。”
李娇儿这次到北疆来,除了云团之外,还带了一个管事的童妈妈,四个翠的二等丫头,以及三个跑腿、忙粗重活的小厮。
“是。”云团无奈地答着,过来给她捏腿,道,“小姐太好脾气了,奴说得可没错,世子都这般行事,他算什么?就敢那样对您。”
李娇儿叹了口气,靠在窗台上,看着眼前陌生新鲜的小院,道:“大概是因为到了这儿,咱们处处事事都只能靠自己了吧。”
以往在安阳侯府,有郡主护着她;而到了这北疆之地,她就是个连娘家都没有,还被丈夫猜忌不喜的弃妇了。
长奉身为薛镇的贴身小厮,他心疼薛镇的遭遇,自己是能理解的。
可理解,不代表她真的不会生气,不肯发作,不过是觉得真相大白之前,她不大有生气的资格罢了。
云团听见这话,出了会儿神,发狠道:“小姐才不是只有自己,还有我呢,他以后再那样阴阳怪气,我就抓他的脸,让他没法见人,有本事就让世子发落了我。”
李娇儿忙推她:“你可别胡来啊,人在矮檐下,还是要学会低头的。”
“我知道,但为了小姐,奴不怕。”云团笑着说。
李娇儿觉得心中一暖,笑了笑,继续越过窗子,去看这个她怕是要住个一两年的院子。
虽然长奉的态度令人烦心,但她依旧要承薛镇的情,找到了这样一个大气质朴,又舒服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