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薛镇的声音。
李月娇很是意外地看向声音的方向,就见着银盔、骑白马的薛镇背着弓箭,领着一队兵丁,排场十足地向这边来。
年轻将军的亮银盔甲上带着尘土,显然是刚从校场回来的,跟着他的军士虽然高矮层次不齐,也不是个个魁梧,可都衣着齐整,手持兵器,神色肃穆,眼中透着锐光,走起来都是横平竖直的。
这等派头,纵然为首的薛镇看着仪态端方,神色平和,可眼角眉梢留着的杀气,却给人一种不必言说的威严感。
众人不意李月娇竟是这等来头,而百姓们更是在看见薛镇之后,不自觉地又往两侧让了让,给镇北将军一行人让出足够宽的路。
可即便如此,李月娇依旧在百姓让开的时候,瞧见了他们眼中对着薛镇流露出来的光芒,藏着某种希冀。
而那位齐少爷却因着薛镇的出现,脸色变得稍微沉了些。
她心中有了计较,脸上展露了很得体的笑容,俏生生、娇滴滴地唤人:“世子……”
云团和福年都被薛镇的架势镇住了,听见自家小姐唤人,才急忙跟着施礼。
薛镇已经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一旁的马弁,迈大步走到了李月娇身边,上下打量着她,仿佛很紧张的样子。
见她外表无恙,薛世子唇角带笑,眼有微光,温柔地拉起李月娇的手,声音都化成水似地多情道:
“夫人可有受伤?方才听见有人来告诉,为夫可是紧张得很啊。”
外人并不意外温厚和气的薛镇,对待妻子会是这等柔情似水,可李月娇碰见薛镇如此态度,顿时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人都僵住了,表情哭不是哭笑不是笑的,唇角微微抖动着,好容易才克制住,没将薛镇的手甩开。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可相比第一次在御仙园演给皇后看的情况,此次的牵手表演着实……太腻歪了点儿。
一旁的云团更是不可思议地看向薛镇的手,胃口忍不住直抽抽。
发生了什么?
世子是被夺舍了吗?
只有好容易冷静下来的李月娇,恶心之余能感到薛镇掌心的冰冷,早明白是戏,也只能被迫陪着演下去,耐着不适笑道:
“让世子担心了,妾倒是没受伤,只看着那乞儿可怜,我也被吓到了,心跳得厉害呢……”
说着,她还捧着心口,眉头微蹙,上身微微向薛镇的方向靠去,但没有靠实。
话是学的那位齐小姐,只是李月娇自己说完后,很是在心底嫌弃了一阵自己。
看在旁人眼中,好一个西子捧心的风景。
看在薛镇眼里,他的嘴角也抽搐了一下。
他以前对“妻子”的了解着实太少了,竟不知道她很会演戏。
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了之前李月娇当着自己的几次情绪失控,或怒或哭?
是真的?还是单纯为了和离,而使的伎俩?
他一时失神之际,李月娇则眨巴着含情杏目,声音刚好能让在场人听清楚地“小声”问:
“可夫君,妾招惹了齐公子和齐小姐,是不是给夫君惹麻烦了?”
声音忒腻了,以至于她的话音刚落,薛镇便觉久违的胃疼袭来,脸上更闪过丝想逃的纠结。
李月娇看得分明。
忽得,她倒不觉得恶心了,反而有丝得意——得意自己接住了薛镇的戏,又反恶心到了他。
这本就是他的不对,既然许了她来此,认了结盟查事,自然该将此间事说给她听,而不是事到临头了,才毫无预兆地拉着她演戏。
薛镇看见李月娇眼底的狡黠与挑衅,好笑,又没法生气。
从他抓住她的手演戏起,就已将自己装进去了,开场锣是他敲的,当着齐家的两个纨绔,含泪也要演下去啊。
是以薛镇笑意更浓,语气也更温厚,并不看那地上的乞儿,只抬抬手,让手下兵丁将人抬走送医,而后他将李月娇的手握得更紧,心疼地说:
“怎么会是麻烦?夫人心善,为夫喜悦得很。”
纵然是夫妻二人,纵然是在安化边郡,纵然大昭民风开放,当街这般旁若无人的模样,也是太过了。
大受震撼的云团看不下去了,只能拼命低下头隐藏扭曲的表情,不去看他们。
福年僵硬地站在那儿,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路边一家杂货店的招牌,和个木杆子似的。
连百姓都纷纷别开眼去,寻思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老话,说得真没错。
只有齐家兄妹看着这一幕,表情却是截然相反,哥哥阴郁,妹妹愤怒。
薛镇虽然在和李月娇“腻歪”,但眼角余光一直观察着那兄妹二人,此时才看向马上坐着的齐少爷,神色依然温和,语气却带了讽刺:
“只不过本将军竟然不知道,一个郡守家中无功名的男丁,竟也能被称为公子了。”
齐少爷不想薛镇会拿此寻事,脸上顿时白一阵红一阵的,偏又无法回嘴。
眼前这个,可是正经能被称为公子的显赫身份。
李月娇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能递给薛镇发作的借口,一怔之后立刻做出个恍然的样子,再次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
“世子,是我在京惯了,喊的公子,他的仆役是叫他少爷来着。”
句句点京城,提身份。
不过原来他们是郡守的儿女?她果然没想错。
李月娇觉得自己最近聪明了很多。
薛镇听说,傲气地横了齐少爷一眼:“算他识一半的数。”
从来在安化郡傲慢待人的齐少爷,被薛镇当众如此对待,脸色更红了,只他仗着背后之人,正要说些什么反击的时候,薛镇没容他说话便喝道:
“齐赟,你是郡守之子,那些本将军只有耳闻未曾亲见的事,可当不知道。但现在你在本将军面前,也敢骑马?”
他的话一出,立刻有四个军丁跑了出来,围住了齐赟,手中的长枪往地下一杵,高声道:
“下马!下马!”
四个人愣是喊出了四十个人的气势,连李月娇都被这一幕震慑住了,害怕地后退一步,却被薛镇拉住,依旧站在他的身侧。
齐家的家丁更吓得腿颤了,齐赟不服,有心叫嚣,可看着军丁手中反光的枪尖,再看看薛镇笑不达心底的脸,到底不敢试试他们敢不敢伤自己,不得不翻身下马,口中还不认输地找补道:
“原来夫人是薛将军的妻子,是在下眼拙了。”
他一下马,那四个军丁便不叫了,只依旧围着他,立定不动。
薛镇却不理他,而是转头看向还坐在马车里的齐小姐。
齐小姐看着他们夫妻的目光本是冰冷的,可此刻对上薛镇的目光,两颊忽起绯红,眼中带情,柔声道:“薛将军,好久不见了。”
再没了之前对着乞儿的残忍,也没了对着李月娇时的蛮横傲气。
李月娇到底是女子,对人的情绪变化更要敏感些,此刻见齐小姐这般形状,再看一眼薛镇姿容俊美的侧脸,心念一动,笑了笑,但没有说什么。
可惜齐小姐的含情目抛得秦,薛镇却像个铁块盾牌似地无视之,只是依旧温和又不失严厉地问她:
“本将军听说齐府也像京城侯门之家似的设有家学,怎么我方才同令兄说的话,齐小姐却和听不懂似的?”
当着如此多人被他如此嘲笑,齐小姐脸立刻红了,却深恨地扫了李月娇一眼,无奈带着两个丫头下车,站稳后才又对薛镇换了笑脸,娇气地抱怨道:
“薛将军,之前的事情只是误会罢了,是那个贫婆子先来冲撞我的。”
薛镇和只当没听见,看都不看她,而是打量一番她坐的阔大豪车,又看了看拉车的黑马,放开李月娇走过去,亲自将马解了下来,顺着鬃毛从头摸到尾,又相看了一番,赞道:
“好马。”
马儿很温顺地站着,低声呼哧着。
齐小姐见他这般喜欢,眼珠儿一转,正要说什么,却见薛镇牵着黑马走回到李月娇身边,指着马车对手下军丁道:
“烧了。”
又有四个军丁应是,过来将车围住,其中一人更是点了火折子,抬手就要烧车。
突然得周围百姓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个个都呆呆得瞧着那四个军丁;突然得七少爷愣住,齐小姐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那车上还有她放的许多好东西呢。
她急着要拦,怒道:“将军这是为何?这是我家的——”
“敢有阻拦者,”薛镇命道,“拿入营中,军法处置!”
“是。”
齐小姐猛地停住脚步,不可思议地看着薛镇。
可薛镇脸上彻底没了笑意,变得极肃穆。
她哪儿还敢多动一步?只能含泪,焦急地去看哥哥齐赟。
齐赟攥紧了拳头瞪着薛镇,也不敢动。
他可不敢怀疑这位镇北将军的军令。
今日的事情,被他搞砸了。
反而是李月娇没想到薛镇会下这样的命令,眼看着火折子就要点着车了,她忙在旁边低声劝道:
“世子,这儿风大,若是引着了别的……”
薛镇再次看向她的时候,表情忽变得更体贴了。
“夫人心细且善,想得很是。”他赞许着,将马缰绳递给那四个兵丁。
“把这堆碍眼的木头拖到南城门前广场去,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