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喊出一嗓子吓人的白脸官员,立刻拿腔拿调地施礼道:“下官工部员外郎王徒,见过夫人。”
他身侧同样穿青色官服,三人中最矮的男子道:“下官工部屯田司主事谭达,见过夫人。”
唯一穿红色官衣跟在二人之后的,是年纪最长,态度却最谦和的老者,长得仙风道骨,精神矍铄,拱手道:“夫人,下官是本地郡守,齐远。”
李月娇着意打量了一番齐郡守和王徒
齐郡守虽已年迈,那双眼睛与年轻的齐赟和齐芷青像极,看人的时候藏着打量和算计,只是他的打量不似齐赟轻浮,算计更不会如齐芷青露骨,若不仔细观察,对面时他不过一位寻常老者,还能从他的目光里看出长者的慈和呢。
而端着京官与士大夫架子的王徒,与王巧云当面待人时的赔小心很不同,李月娇总觉得此人就差把“我是官”三个字贴在脑门儿上了。
李月娇藏下打量的目光,问道:“三位大人正在此处丈量田地?”
“是,”最不起眼的谭大人抢着答话,热情地从书吏手中拿过书册,递给李月娇道,“夫人可要过目?也可为下官们指正一二。”
李月娇并没有接,只自上而下打量了一下谭大人,掩嘴笑了。
原来他才是刺头。
“谭大人这是做什么?此等要务书案,岂是我个无官无职的妇人能看的?况且我来此是因听说要修水利,至于屯田的丈量划分,诸位大人老于此道,自然会公平、迅捷地完了此事,我若看岂不是坏了朝廷章法?更何谈指正?”
一番话,她的重音咬在了“公平、迅捷”四个字上,说到最后,还带了点儿嘲弄。
刺头谭大人没有半分马屁拍在马蹄子上的惭愧,脸不红心不跳地让书吏捧着书册退下,躬身道:
“夫人果然公忠体国,明理晓事,竟然连水利这等事情也要亲自过目,如此体恤百姓,相信此间百姓也会感念夫人,勤勉做事;而有夫人庇护,来年也必然风调雨顺,大获丰收。”
若单听谭大人开口的语气,竟让人分不出是捧人还是捧杀人,可说的人不脸红,听的人已被他那些大得离谱的词,夸得脸红了。
她一个寻常小女子,怎么就被捧到了庇护一方风调雨顺的程度?
李月娇暗中揪着手帕,果然是官场老油条,世子每天就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吗?
她心底忽得感慨,薛镇同她说话时展现的坦诚有多不易,也明白了薛镇为何说宁愿到北疆来驻边,也不愿在京城算计人心。
知道他的心病后,李月娇以为他到北疆来是为躲她,可今天看来,那话至少有五成真心。
毕竟整日里听这些人说话,好人都要变傻的。
李月娇想着,松开帕子,呵呵一笑:“瞧谭大人这话说的,我又不是老天爷,也不是此间父母官,哪儿说得上庇护呢?这话啊,还是该和齐郡守说才是。”
忽被她拉进这场对话的齐郡守听见,丝毫不乱,只笑眯眯地对她抱拳:“是,夫人,下官自然会尽己所能,帮衬将军将本郡屯田诸事处理得当。”
“……”
李月娇觉得还是不要同这些老官吏说斗心眼的话了,因为自己无论怎么说,都会被他们绕进去。
她索性转过头,继续去观赏那巨大的水车,感慨道:“这样好的水车,竟然是坏了,可惜了。”
一直不言语的王大人,这才顺着李月娇的话感慨:
“是啊,如此耗费巨大的水利,竟然是坏的,而这些匠人,”他不满地扫视了一群站在李月娇身后的工匠,“已经三天了,竟然拿不出主意该如何修理,若不是……”
他的目光落回到李月娇脸上,欲言又止。
若不是这些匠人是薛镇找到的,他必然要处置了他们——李月娇在心中,替王大人补完。
了他未说的话。
她笑着装傻问:“是吗?安化郡的匠人竟都无法修缮?难不成还要从京中寻好匠人?”
王徒哈哈笑出声来,做出个士人风流的模样,捻着颌下短短的胡须道:
“夫人言重了,自然不需要去京城找匠人,下官听说此物为天工巧所建,只消请了天工巧的冯掌柜来,自然就能修好。”
“原来是这样啊,”李月娇恍然大悟地点头,“天工巧能做出这样的东西,好像是有些本事的。”
她微顿,又好奇问:“只是不知这水车是几时修建的?坏了多久?”
一旁的齐郡守立刻应声:“夫人,水车是三年前修建完成,修成后天工巧常派人来维护。具体几时坏的下官不知,下官也是今次来丈量屯田土地时,才知此事。@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是吗?”李月娇杏目轻转,又问他,“既然天工巧常来维护,为何还会坏了?”
齐郡守道:“因为在这片地被归入屯田所之后,便不再许人入内。据下官所知,这一年天工巧宫两次得了将军府的准,才能来维护水车。七月间的时候,水车似乎还是好的。天工巧的技艺,夫人可以信任。”
他说得笃定,李月娇听完后,却露出了不屑的神色,冷声反问:
“是吗?可我看着却未见得吧?如此大的水利,三年前才修成,七月间还是好的,结果到了八月三个都坏了,还坏到寻常匠人无法修理的地步,天工巧如此一损俱损的手艺,在我看来,不过尔尔嘛。”
齐郡守本还慈祥恬淡的脸上,立刻蒙上了一层阴影。
转瞬即逝,却被李月娇看得分明。
她笑意更浓了。
我是不会打官腔,可如今瞧着,只怕你们也不会有话直说吧?她算是想明白了,得把别人拽进自己熟悉的方式,她才能赢。
是以,她乜斜着眼看齐郡守,笑道:“齐大人可不能因为自己和冯掌柜算姻亲,就这般抬举他们哦。”
在场三位官吏哪儿见过像李月娇这等身份,说话却如此直接的人?一时都愣怔当场,齐郡守心底更是掠过一丝恼意。
都说乱拳打死老师傅,谁晓得这小丫头竟真如冯氏所言,说话直来直去,那些所谓的话术推拉,在她面前毫无用处呢?
他探究的目光,对上了李月娇那双带着笑意的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