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郡守和冯掌柜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李月娇笑盈盈地继续道:
“屯田的水利修建本就是朝廷应承要做的,朝廷是拨了银子的,匠人们的工钱都是现成,其余杂事自有屯田百姓来做,对他们不过是管两顿饭而已,工钱都是寥寥,能抛费多少钱财?至于料钱,此处山上便有松木,又能值几个钱?至于说石桥……”
她略一沉思,才对齐郡守道:“不如就由郡守出面,从城中富户处募些来吧,我心中有个成算,就算安化郡周围的桥都坏了,郡中富户每家出个十两尽够了。我想这等修桥补路积阴德的好事,富户们总不至于小气。”
齐郡守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道:“夫人所言甚是。”
谭大人忽得再次开口了:“夫人心系百姓,聪慧果敢,实为吾辈楷模。下官这几日看着,此处屯田村中的道路着实不像话,依着下官看,不如多募一些,连村路也一并修了才好。”
李月娇看了谭大人一眼。
孝惠郡主曾教给她,人在世上,过犹不及,因此不论做好人还是做坏人,都要会收。
所以这位将她当傻子的谭大人,真是个不合格的坏人啊。
她摆手道:“谭大人错了,屯村路怎能让城中富户出钱?只等将来村中人闲时,自己慢慢修补就是了。说句诛心的话,城中富户可不会去屯村,强逼他们出钱修路岂不成了逼捐苛税?但这些桥却是城中百姓、富户们都要走的,出些小钱修了,再在桥边立上功德碑,那些富户便易又得好名声,心不生怨。”
她再次看向齐郡守,正色道:“齐郡守可不要乱来啊,或者郡守若不愿,趁早说了,我去同将军说,让他出面。”
听她把话说得这么明白,面红耳赤的谭大人只能暗恨。
齐郡守却已经恢复了之前的仙风道骨之感,恭敬道:
“夫人仁善,下官明白了。”
李月娇今日说了太多的话,斗了太多心眼儿,着实口干舌燥了。
不过瞧着冯掌柜与那三位大人吃瘪不爽的表情,她又觉得今天的话没白说。
她笑着摆手。
“好了,事儿已经成了,大人们自请先忙去吧,这地啊,还是该尽快丈量出来,我知道大人们是心细怕出错,但若是太磨蹭,是要让人怀疑大人的能力呢。还有,大人们丈量土地虽是正事,也不妨碍这些屯民来瞧瞧地究竟如何,就不必十分拦阻了吧。”
“……是。”三位大人按捺着脾气,只得继续去丈量田地了。
丈量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快多了。
李月娇心情舒畅,虽然累得不想说话了,仍旧抬手将赵娘子招过来,问道:
“你们村中的里正可在?”
“往日都在的,今儿一早被衙役叫去了,还没回。”赵娘子看李月娇的眼睛里都闪着崇拜的光,语气越发恭顺。
“那烦嫂子去告诉你们里正,一则让人守着这些桥,不许人再过;二则这里的堤坝也不好,先村民们坚固堤坝吧。”
她吩咐一句,赵娘子应一声,连其他的屯民也竖着耳朵听,听到她说那堤坝也要坚固,立刻信了,还有人跑到堤坝边上查看。
李月娇吩咐完赵娘子,又吩咐众匠人快些将简易木桥修好,再招呼了刘阿大跟着自己,才转身沿着河,继续往南走了。@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全然无视了如山一样堆在原地的冯掌柜。
云团觉得心中畅快又欢乐,扶着李月娇走的时候,还小声道:“小姐今天真威武。”
李月娇笑了笑,没说话。
她今天太累了,累到接下来几天,都不想再说话。
云团瞧出李月娇累了,便不再问话。
偏刘阿大又问了:“夫人现在去哪儿?”
云团和童妈妈立刻不满地瞪了刘阿大一眼,吓了他一跳……
李月娇叹了口气。
果然,人想不说话是不可能的。
“世子说安化郡的屯田至少有十万亩,如此算来该有十几处屯田村。你们这段日子去过其他村子吗?”
“回夫人,还没有,方才那个屯村是离城最近也最小的,大人们又都在此,小的们才来这儿的。夫人,安化郡城周围的屯田一共十五万亩,其中十万亩是良田。屯村一共划分了二十一个,方才那个是屯村甲。”
刘阿大忙道,说话时还觑着云团和童妈妈的脸色,后知后觉明白了她们为何瞪他,急忙把话都说全了,免得李月娇再开尊口问。
李月娇点点头,再不多言。
被尴尬抛在原地的冯掌柜,凶狠地盯着李月娇的背影,恶意再不隐藏。
呵,李月娇是吧?薛镇是吧?唐家是吧?机巧阁是吧?
八年前的事情,看来没让他们得到教训啊。
他转着手上的扳指,愤恨地拂袖坐上了车,离开了屯田……
*
李月娇虽然瞧着瘦弱轻盈,神色疲累,但并不怕多走路——毕竟走路不用嘴走。
是以今天靠坐车与徒步间插着,她已将二十一个屯田村走了一遍,其中十五个屯村分到的田地,是六族捐赠。
回来时天色已暗,坐在车内的李月娇,越发佩服起冯掌柜来。
怕不是天工巧这一年没干别的,就在这儿搞破坏了吧?
八十多处水车,三十多处桥梁,竟然全是坏的。
她在心中计算着成本,咋舌感叹。
六族果然很舍得,舍得建,也舍得花时间慢慢毁。
不过他们捐献的部分确都是好良田,只要土地翻过,就能立刻栽种;不像其他六个村分到的需要开荒的土地,要不是因战乱抛荒多年的,要不是荒地滩涂,依她看,怕是起码要两年才能正经产粮。@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一天看下来,李月娇虽不齿六族行为,但很懂他们恨薛镇的心情。
“何必呢?”她终于还是叹了一声,“他们手中的良田依旧很多,如今只不过是给了朝廷这些而已……何妨大方到底呢?”
云团给她捏着腿,她是完全不通这些事情,便只柔声劝道:“小姐今日太累了,先不想了吧。”
李月娇垂首不语。
她并非愿意想这些事,若不知,她还能只是单纯地恨薛镇,怨薛镇;可知道了,看到了,想到了,她一边可怜百姓,一边厌恶为富不仁之辈,一边又忍不住,想要心疼薛镇。
他也不过,二十二岁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