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田另一侧,身着甲胄的薛镇已翻身下马,把缰绳给了跟着的马弁,向李月娇的方向走来。
即便落在李月娇眼中,她都能感到薛镇在人群中扫过的一眼是寻找。
找到她时,他嘴角染上了喜悦的笑意,向她走来的脚步都快个些。
薛镇的神色依旧温厚,只看着李月娇一人,眼中流淌着不肯压抑的,缱绻多情的光。
假扮的,缱绻多情。
李月娇藏起的复杂情绪,如琴弦般被他此刻的模样拨起一个沉重的声音,随着声音漾开,她面上假意的笑容,竟比之前任何一次面对他时,都得体、柔情、轻快。
“世子,”她屈膝礼拜,“我方才还寻思着世子今日会不会来呢。”
薛镇旁若无人地走到了李月娇的身边,牵着她的手笑道:
“今日水车初成,关系到屯田大事,我自然要来看看。”
说话时,声音都是情意万重,唯对一人。
只是李月娇在被他拉住手的瞬间,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低头去看他的手。
她之前也有过几次被他拉手的经历,但今天她是第一次认真去看他的手,感受到着他掌心的温热。
薛镇的手掌宽厚,指长且纤,看着极好看,触及才觉粗糙,指上、虎口处皆是茧子。
左手手背上,有两道几乎将手截断的深浅不一的伤疤。
本当是能让人生出安全心的手掌,可如今李月娇看着这双手,脑海中想起的,却是一尸两命,死在产床血泊里的母亲。
他的手,真的染过母亲的血吗?
连那两道当可夸耀的伤疤,此刻看在李月娇眼中,就和两张窥伺着她的嘴一样,不一定何时会忽然张开,将她也吞进去。
她觉得胃口一阵紧缩,恶心得差点儿吐出来,脸色都微白了些,险些没挂住笑容。
薛镇这几年恶心想吐的遭数多了,现在和李月娇凑近了,仍觉得五脏六腑都不舒服呢。
久病成医,他自然一眼看出了李月娇的模样,竟是在忍着恶心呢。
他的脸色微僵,迅速放开了李月娇的手。
她怎么了?
薛世子一时想不到自己,而是想起了那天胡荣来回的话,说的她那日的惊慌。
但可他查过了,商队没有问题,糖糕摊子的老板没有问题。
难道是身体不舒服?
是了,薛镇转念一想,今日城内虽然没什么风,但河岸边仍会偶尔有风起,比城内的风还要厉害。
她被吹难受了吧?
薛镇忙善意提醒道:“夫人,河边天冷,还是将帽衣穿戴好吧。”
说着话,还亲手将她的帽帘仔细放了下来。
正在庆幸他放手的李月娇,因他这一刻的动作,呆在了当地。
她以为他看出来了的。
薛镇一贯敏锐得很。
她不能让他生疑,可她不过是平安无忧活到了十八岁,才发现人生被彻底颠覆的普通人而已,哪儿能瞒过自幼在宫中长大,十六岁起便浸淫官场,短短六年就做成了一方主将的薛镇?
却不想,他误会了自己。
因为自负,因为小瞧她,所以误会了她。
真好,她可以改,可以变,可以继续学着他的种种,同他虚与委蛇。
隔着模糊了视线的帽衣薄纱,李月娇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多情的笑容,配合他那深情戏码一般,略带撒娇地说道:
“还是世子懂我。”
这次,轮到薛镇失神了。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薛镇说话。
太过新鲜,以至于薛镇的心病都被她打散了,只觉得心底有股奇怪的酥麻感,很快就蔓延到了他的指尖,让他特别想再握一次她的手。
可人多,再握一次,会不会(本章未完!)
第九十三章呸
太刻意了?他踌躇着,移开目光,到底没敢再次伸手。
在他目光移开的时候,李月娇勾起的嘴角终于扯平了,纵然脸上依旧有两个漂亮的酒窝,却已经看不出半分喜色了。
被薛镇握过的手,还残留着她的温度,提醒自己记住那一瞬的恶心,记住他的可疑。
薛镇的失神不过对着李月娇时的须臾,等他别开目光去看其他人的时候,神色已经肃穆。
他对着萧宁宸,抱拳礼道:“末将薛镇见过淮王,还请王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便行礼之罪。”
萧宁宸在薛镇看过来的时候,含笑带喜,摆出个与薛镇熟络的样子,过来按他的手道:
“仲敬,你我甥舅之间,何必如此多礼?罢了罢了。莫说尊夫人,便是本王也在想仲敬对屯田事如此上心,今日怎可能不来?”
“是,屯田是末将份内之事,不敢有丝毫松懈。”薛镇颔首道,态度恭敬而疏离。
萧宁宸笑意更浓:“仲敬这对贤伉俪,果然忠心为国,可敬,可敬啊。”
说着话,他又用力瞄了李月娇一眼,但当着薛镇的面,他的目光不敢再有那种李月娇看不懂的露骨。
刚因薛镇恶心了一下的李月娇,如今又因萧宁宸这腻歪人的语气和眼神,更恶心了。
她着实不懂,好歹是在御书房上过学,得过皇帝指定的大儒名士教导过的皇子,可萧宁宸为何言谈之间,会这样的腻歪人呢?
薛镇曾做过太子伴读,与萧宁宸也算得同窗,但薛世子的举止言谈,疏朗干净过了。
虽然知道了事情可能的真相后,李月娇才蓦地明白自己从没真正了解过薛镇,满心都是怀疑,但她仍可笃定一件事情——
薛世子今日着甲胄来看水车,存的就是见了淮王之后不必行礼的小心思。
有些好笑。
李月娇她隔着帘子看了眼薛镇一本正经的侧脸,未再多言。
只是当她目光从薛镇脸上移开的时候,刚好瞧见了站在萧宁宸之后的齐芷青与谭姑娘二人,投向薛镇的目光。
一个热烈,一个多情。
“……”
李月娇觉得今天自己可真够受累了。
薛镇有什么好的?外表大度,内心阴狠!
口口声声说她的母亲勾结外贼害死他的父兄,引着她一步步走到了这里,做了钓那陈国人的饵。
却原来,自己的母亲才可能是……
李月娇咽下口中的苦涩与愤怒。
她没有薛镇那样谋划四五年的心机,她必须早日查明真相,与他有个了断
到时候,他爱和哪个姑娘演戏,就和哪个姑娘多情去。
呸。
第九十三章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