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镇万万没想到李月娇会是这种反应,歪着头看着她,连微醺的酒意都消了。
他没有因为酒意而失去清醒,他很清醒的,和杜昼对饮的时候,决定来李月娇处的时候,向她道歉的时候,他都是清醒的。
是和平时一样的清醒。
只是他将歉意宣之于口的那一瞬,并不理智。
是因为心中有些只能向李月娇诉说的委屈,也是因为看她阴阳怪气的小脾气后,冲动的结果。
他在会茂的时候,就一直想和她多说些话,想告诉她他后悔了,想告诉她在怀疑她的母亲之时,就该果断断了那份婚约。
他可以怀疑她,调查她,恨她,但不应该在心怀恨意的时候,依旧任性地将她拉进了与自己的婚姻之中。
薛镇自知,这三年,一直到今天,他不敢面对的不但有李月娇,还有他真正的心思。
可真的对面而处,他脱口而出的,也只有不清不楚的「对不住」三字。
没来由地,薛镇笑了一下,自嘲,旋即又严肃起来,摇摇头:
「没有,我只是……醉了。」
他只能是因为醉了,他想,才会忽然说出来那么一番话。
李月娇被薛镇搞糊涂了,满面担心地注视着薛镇,甚至抬手过去,想要触摸他的额头,确认他真的没有病。
薛镇往后躲了一步,避开了她的手,眉宇间闪过不易被觉察的慌乱。
李月娇的手悬在空中。
因着他退在了月色下的阴影处,因此李月娇没觉察出他的慌乱,也没看见最初的那些厌弃。
李月娇顿了片刻,终于醒悟过来,吃惊道:「世子方才,是真心来同我道歉的?」
薛镇略一沉默,重复了一句:「我只是醉了。」
李月娇收回了手,打量着薛镇,回味着他方才对自己说的话。
她能感受到他道歉的诚意,却不懂他道歉的原因,不然她不会问他那一句。
偏偏他又说,他是醉了。
如此,李月娇反而不高兴起来。
她和他之间,如今是非不明,真相不清,错综纠葛,迷雾重重,也许结果是他的确欠自己一个道歉;也许结果是自己真是他杀父杀兄仇人之女;甚至结果可能是他欠了自己母亲一条命。
可不管是哪种,都不该是在今天,现在这等时候,他没头没脑地对她道歉。
她抱怨着问他:
「世子竟然觉得你我之间的事情,可以如此草率吗?」
薛镇没想到她会生气,可转念一想,她虽然生性懒散却聪明,又怎么可能被自己的一番道歉,轻易打动?
自己说出来的时候,就该想到她会生气了。
多说多措,无法解释,因此薛镇垂目,诚恳地对她道:
「抱歉。」
李月娇嘟着嘴,下巴微微扬起,冷冰冰地嘲弄:「世子这一句抱歉,是还清醒着的吗?」
「……我只是醉了,不是傻了。」薛镇小小地抗议了一下。
李月娇瞪着他:
「世子既然没傻,那今日这番话究竟从何而来?今儿世子外面受了委屈,忽得想起来我委屈了,那他日再得了什么证据,又要再来怀疑我吗?那今晚又算什么呢?难道世子还要把道歉吞了不成?行事如此反复?古怪得很。」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发泄似的。
但因着薛镇没有说话,她转念又觉得自己何必如此激动?
至少他方才的道歉,并非恶意。
想着,她不好意思地转着手中的茶杯,缓了缓情绪,问道:
「……所以,
世子,真的没有病?伤真的都好了?」
薛镇先是乖乖听她训斥,现在听见她关心自己,便拍了拍自己的左肩:
「肩膀的伤好不了了,在会茂的时候试了,确实没法拉弓了,但是别的还好。」
李月娇听说,忙道:「那世子,你能用弩箭吗?或者袖箭呢?」
「我已经让武备营做了弩箭。」薛镇道,「放心,军中如我这等带伤的将领也有,总有办法的。」
「我最近在做袖箭,」李月娇了然点头,笑说,「要不要给世子做一个?」
薛镇愣了一下。
「你怎么想着做袖箭?」他转念一想,皱眉问她,「夫人回安化郡天,究竟遇见了什么事情?长奉回来说得不清不楚的,我又忙着军务,所以只来得及派闻龙他们过来。」
李月娇叹了一声,将有人要刺杀郑小西的事情、郑小西和她说的那日情景,原原本本给说了。
薛镇很意外竟会横生这等枝节,思忖半晌后方道:
「夫人想必已经有所怀疑了吧?」
李月娇点点头:「必然得是能和我有交集的人,才会有被六哥哥认出来的隐忧。」
「夫人,」薛镇又想了一番,郑重问她,「可有怀疑过身边的人吗?」
李月娇立刻摇头:「没有,我信得过他们。反而我就觉得对门儿的吴学究家古怪。以前那位高娘子可爱登门了,但是这次我回来也有段日子了,除了翠柳登门去问她腊八豆腐怎么做之外,她都没主动登门来过我。」
薛镇点点头:「我早就派人盯着他们家呢,不过目前瞧着,他们着实没什么问题,至少瞧着比齐家正常些。」
李月娇听他说起齐家,便知道是齐赟在学堂里怕是有其他古怪,再想起了今日街上看见的齐芷青,微微一叹,没问,也没说什么。
薛镇又思量一阵子,方道:「夫人不必担心,吴家的事情有我,夫人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李月娇点点头,又想起桩事情来,忙问他:「对了,世子在安化郡有熟悉的人牙子吗?如今我这院子人多,想要寻几个好灶上的,又怕人来历不明。」
「这个好说,我从将军府给你派两个过来吧。」薛镇点头道,「都是我从京中带来的人,一定可靠,明儿我让长奉带人过来。」
「好,多谢世子了。」
*
薛镇走后,李月娇在窗口站了片刻,关上了窗,回到桌前,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依旧有些神思不属。
有些冷,许是刚才吹了风的缘故。
她想给自己倒杯水,但壶中的水已经凉了
她应该请他进来,再给他倒杯热茶的。
怎么就忘了呢?
好巧这时候云团推开屋门,提了壶水进来,安静地为她冲茶,又将手炉塞进她的手中,方小心翼翼地问:
「小姐,世子来,没什么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