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镇因着李月娇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认真看过李月娇,而在今日周遭各色花灯的映照之下,他才发觉李月娇身上有种圆融的气质。
她有着满月般圆圆的小脸,有一双总带着天真的圆圆杏眼,有两个很对称的圆圆酒窝,看人的时候总在笑,抿着嘴的笑,或者微微露齿的笑,或者露出两排牙齿的笑。
连笑的时候,嘴角都是圆弧的形状。
无论何时看见,都会让人心情舒畅。
但失神不过是一瞬,薛镇就被突如其来的,更严重的胃疼,拉回到了现实。
他微微皱了下眉头,按了一下胃口,忍住了五脏六腑之内的翻腾。
李月娇并没有留意到他那瞬的不适,而是从怀中摸出养东西,递给了薛镇。
「世子,」她笑说,「新年喜乐。」
薛镇微顿,接在手里才发现,是个梅花袖箭,很是小巧轻盈,附在护腕之上,比武备司制作的更好一些。
「你前些日子让武家做的,就是这个?」他问。
李月娇点点头,给他看自己戴在左腕上的袖箭,道:「这样,安全些。」
薛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笑之后,将那袖箭也戴在了左腕上,虚空试了试。
「多谢。」他笑说,又问道,「方才你说春柳兄仗义相助,是因为齐芷青吗?那个女子,越来越不成体统了。」
李月娇抿嘴一笑,答道:
「也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个姓谈的少爷。」
她将方才和谈少爷的冲突细说了一番。
薛镇听言,看了一眼仍在云团手中提着的花灯,心中恼怒,皱眉道:
「他怎么敢如此对你?」
「我戴着面具的,」李月娇将手中的面具抬起来给薛镇瞧,「之前刺杀的事情,我还是怕了的,所以戴着面具,别人认不出我来,胡大哥也轻松些。哪儿想到戴或不戴,都会出事。」
薛镇了然,又问:
「是谈家的哪个?」
「个子不算高,比我高半寸吧,胖得很,腰有这么粗,脖子这么粗。」李月娇一边说一边比量,「小眼睛,鼻子高些,大嘴巴,带了三个妻妾,还蛮招摇的。」
薛镇本还算轻松,但听她说完那人的模样,倒是有了些许担忧,道:「谈韶,谈家二爷的老来子,他虽然是个败家子,但是谈二爷那人却不是好相与之人。」
六族的老一辈都不好对付,而其中最不好对付的,便是谈二。
谈二爷?李月娇觉得这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脸上未免便带出来了疑惑。
薛镇看得清楚,问道:
「怎么?姑娘听过谈二?」
「是听过,在哪儿来这儿?」李月娇低头想了片刻,忽得想了起来,抬头笑道,「我记起来了,世子还记得那个工匠刘阿大吧?」
「那如何能忘?」薛镇笑道。
「就是他和我说过,说是去年的时候,不对,该说是千年的时候了,谈二爷说冯掌柜的火器,做得比武备营还好一些呢。」李月娇笑道。
谁知薛镇听见这话,神色一凛:
「冯恩茂会制作火器?」
李月娇意外了:
「世子竟然不知道吗?不是说冯掌柜入过武备营,但是因为伤病才退出了吗?」
薛镇陷入了沉思,摇摇头:
「当时还是镇远老侯爷掌兵的时候,且他入武备营是做攻城器械之物,并非火器,若他会火器,那……」
那无论如何,武备营都不会放他。
这倒是意外之喜,或许自己可以……
李月娇瞧着薛镇的脸色,不知他在想什么,但看他眉头舒展开,便没拿此事当个事儿,而是好奇问道:
「不过世子,楚侍郎为何回到北境来?又为何要躲着世子?」
薛镇沉吟一番,才略略压低了声音,对她道:「陛下要推改郡为府,重新划分大昭诸郡。」
李月娇觉得今夜总听到些不懂的事儿,不说话,只微微歪着头,等着听他解释这是为何。
薛镇有心要解释,但这等朝廷大事,解释起来总是说来话长,而李月娇向来对这些缺乏了解,因此要解释清楚可不大容易。
再者此时天冷,又是在街上,他并不敢将话说实了。
于是薛镇思量一番,才示意李月娇边走边问道:
「姑娘觉得之前的齐郡守,做得怎么样?」
李月娇不懂这话和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但依旧想了想,才道:
「不算好,虽然安化郡还算太平,可是如果不能依附于他,便会被欺负,就好像那些匠人,而因为六族同气连枝的,因此天工巧能做得那样大,如谈少爷那样的人,还能欺负人。」
薛镇赞许一笑,继续道:
「是了,正如姑娘所说,六族同气连枝,世代盘踞于此,久而久之,自然就成了朝廷也不敢忽视的力量。」
「是这样的。」李月娇明白了这句话。
「而之前虽然是大争之世,但如六族借盘根错节的力量,在众多势力之间左右逢源,又能起自家私兵,反而要比太平盛世之时更强,昔日高祖皇帝定北疆时,也因六族之力,颇为头疼了一阵子。」薛镇继续解释道。
李月娇点点头,示意他自己听懂了。
「因此姑娘,如今已是大争之末,我大昭必然会一统天下,六族明白,因此自然要更深地将自己绑在朝廷之上,确保地位,而朝廷,却不可能一直容许六族之势尾大不掉,但又不想任意开了杀戮,所以就要想出些办法来,慢慢消解了六族。」薛镇说到此,看着李月娇的侧脸,确定她是否听明白了。
李月娇已经明白过来,笑道:「所以改郡为府,便是要重新划定天下,就能重新安排父母官来,就能消解六族势力了,对不对?」
薛镇笑着点头:「是,天下如北疆六族那样的人,不少,而陛下自登基以来,重开科举,改郡为府,都是为了此事。」
李月娇点点头,感慨道:「难怪之前,齐郡守辞官后,朝廷不重新派人来做郡守。不过这么一想,楚侍郎来此,还是蛮危险的,我可不信六族的人愿意就这样被拿捏了。」
薛镇听她如此说,侧头看看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李月娇见状,一时茫然后才反应过来:「哦,对哦,他们早就已经做了,只不过都被世子化解了而已。」
不论是逼着六族捐地,还是整饬军粮、移民屯田之事,还是借力打力逼齐郡守辞官,都是薛镇在为改郡为府做布置而已。
薛镇再是一笑,丢开这个话题不说,而是嘱咐她道:
「今后姑娘不论是瞧见姓齐的,还是姓谈的,再或者是淮王,都莫要直接冲突,谁知道他们狗急跳墙之后,会做什么?尤其是别落单,让胡荣他们跟好了你。」
「是,」李月娇点点头,「世子放心,我晓得的。」
胡荣听见薛镇说到了自己,忙道:「将军放心,小的一定会好生保护夫人的。」
不过他还是蛮好奇的,将军怎么忽然称呼夫人为「姑娘」了?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夫妻之乐吧,他一个光棍汉,理解不了。
薛镇呵呵了一声,瞥了他一眼,淡然道:
「我自然知道你们身手好,但有时候也要多用心,尤其是夜里,甭等到贼人都翻墙进来了,你们还不觉有事呢。」
胡荣愣了一下,敏锐地觉察出薛镇的不满,但又不知是为什么,只能恭敬道:
「是,将军,小的明白。」
李月娇却知道他在说那天夜里,他翻墙进来却没有人阻拦的事儿,不由笑了一下,替胡荣解围道:
「胡大哥自然是不会让贼人翻墙进来的,而且若是世子翻墙进来,胡大哥还会让云团也别进来呢。」
薛镇被噎得咳了一下,脸有些泛红。
胡荣被李月娇这么一说,才晓得薛镇的不满是为什么,没忍住,差点儿翻了个白眼。
他们又不是聋子,哪儿能听不到呢?
只不过世子自己鬼鬼祟祟翻墙进来,敲的是夫人的窗,他们哪儿知道这又是什么夫妻之乐啊?不躲开点儿,难道还要冲出去把世子抓起来打一顿吗?
李月娇见薛镇这样,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说多了话,脸上一热,低下头继续走着,不再说话了。
二人依旧并肩走着,已经快要走到花灯街的尽头。
街尽头接着又一个更大的广场,其上有百戏、杂耍把式、小贩行商等等,同样也有戏台,其上热热闹闹地唱着大闹天宫,台下百姓喧喧闹闹地听着。
李月娇瞧见了个卖糖人的摊子,便凑过去看了看,只觉得那糖画又精致又漂亮,不由看了进去。,
薛镇看着她那满脸的「想要」,笑说:「姑娘真的很喜欢吃糖。」
他知道她的荷包里,总会放着糖。
「姑娘想要哪个?我送了姑娘吧。」薛镇问她
李月娇听说,扭头看他:「世子果真要送我吗?」
薛镇的耳朵仍然有些红,只点点头,拍了拍左腕上的护腕:「是回礼。」
李月娇听说是袖箭的回礼,毫不客气地指着那摊子上摆着的十来个精致非常的,大小皆有的糖画,理直气壮地道:
「我都要的。」
她那袖箭,可是正经费了功夫的,自然值好些糖画。
薛镇差点儿笑出声来,摸出荷包来,递给因为就认出了将军与夫人,所以有些紧张的摊主。
「这些,都送到夫人的府上去吧。」他侧过头来看着李月娇的眼睛。
「李姑娘,新年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