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镇心中一念起,顿觉天地宽,对着李月娇浅浅一笑,摇头道:
「不必,姑娘先回家去吧,我这里许多人,若真是土遁,挖地三尺也是抓得着的。」
李月娇听他这样说,只好与众人返回家中,只是依旧非常担心,索性待大门关上之后,站在了在门口听着。
家里人方才听见了动静,但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干着急,如今看见她平安回来了,童妈妈先念了个佛,抱着她问:
「我的夫人啊,你可有事?可真是吓死老奴了。」
「我没事,」李月娇安抚着童妈妈,依旧站在那儿,耳朵贴着大门听。
童妈妈有心想劝她回去,但知道劝不动她,只好作罢,又看看惊魂未定的云团,低声安慰着。
李月娇如今顾不太得其他,只能听见外面的军士们一边让人将受了伤的高娘子送医,一边在对面搜索着,喧喧闹闹的。
连吴学究都出来了,在那儿好声好气地和薛镇说话,但是吴学究说话嗓子哑,又有些口音,因此他说的话李月娇听不大清楚。
而薛镇同样很客气,语气淡淡的,不过说些「没事」、「自不会冤屈你们」、「终归先救人」之类的话。
李月娇担忧地站了许久,可是显然,那边军士仍然没有找到那人。
她的眉头渐渐蹙紧。
真是奇怪了啊。
*
而门外,薛镇同样意外,扫了一眼做出个卑微状的吴学究,又扫了一眼面露疑色又无能为力的手下军士,笑说:
「总不会是那个人,成了空气飘走吧?」
虽然春风急促,乍暖还寒的时候,但那校尉额上已经渗出了汗,道:
「回将军,前后小的们都翻过了,连那些学子小的们也核对了身份,着实……没找见。」
薛镇又看了吴学究一眼。
吴学究畏畏缩缩的,但目光很是无辜的模样。
薛镇明白,不管那些人怎么做到的,今日他在吴学究的家中,都得不到答案
他又不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但有功名在身的学究抓走。
「既然如此……」想着,薛镇刚要吩咐,忽得就听见一声尖利的叫喊声,打断了他的话。
「薛镇!你还我儿命来!我,我和你拼了!」
声音来得那样突然,薛镇刚回头,就见一个妇人从牛车上下来,飞扑过来就要抓他的脸,口中还在骂着:
「我齐家与你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害我家?我,我,我不活了,我和你拼了!」
来人正是齐赟的母亲冯氏,素日里很是端庄持重的人,今儿仿佛化身厉鬼了一半,张牙舞爪着就要来打薛镇。
薛镇后退了几步,才没有让冯氏挨着自己。
军士们立刻就要过去阻拦冯氏,而前任齐郡守,如今正在家养气的齐庭,也从车上下了来,沉着脸呵斥那些军士:
「你们若敢动内子,老夫今日就抱着昭律,从安化城的城墙上跳下去!」
军士们哪儿想到这等有威望的人,会用以死相逼的招数,立刻不敢动,只能觑着薛镇的脸色。
薛镇面色如常,只是看看齐家夫妻,又看看陪着他们一道而来的几个或年老、或年少的男人。
都是六族之中,如今当家理事的人。
而在众人最后,坐在马车边上,冷傲看着自己的齐芷青,不惧不怕,但也明白今天的事情,难得善了。
果然,齐庭喝退了军士之后,便怒视薛镇道:
「将军,老朽敬你出身公侯之家,因此屡次三番
对你忍让,但将军未免太将老朽等看轻了,终至犬子重伤,生死未卜,将军是否该给老朽一个交待?」
薛镇倒是安稳,淡然道:
「齐老先生此话差矣,一则齐四少爷虽然腿有伤,但本将已经命人将他送到医馆,想来不会有性命之虞,二则歹徒行凶,本将正在带人拿贼,待找到贼人之后,自然会给齐老先生交待。」
齐庭冷笑一声,反问道:「将军难道不知这些贼子,是什么身份?因何而来吗?」
薛镇剑眉挑起,敛容道:「哦?这么说,齐公知道?」
齐庭哼道:「将军去年时擅离职守,先是招致贼兵围城之祸,再是引致这些贼子潜伏入我大昭之境。如今不但犬子受了牵连,六族之中,谈、杨两家已有贼祸,幸而人无事,就连将军那位表叔,不也是伤重在家吗?难道陛下,不是因此才削了世子的军职,让世子戴罪立功吗?」
薛镇的面色一沉。
他是如何知道的?
而门内,李月娇听见他们的话,心中也是一紧,立刻就想推门出去。
*
只是李月娇推门的手虽快,一旁胡荣阻拦的手更快,已经按住了门闩,低声道:
「夫人,将军自然有应对之法,反而夫人如今出去了,倒叫将军分心。」
李月娇想来也是,只好收回手,焦急地在那儿听着。
而门外,已经有年轻的声音大声嘲笑道:
「虽然是戴罪之身,但仗着自己是侯门之后,一次次地仗势欺人,倒骑在我等寻常百姓脑袋上作威作福。」
紧接着,又有个更苍老的声音道:
「恩鸣莫要放肆,但薛将军,老朽等虽然敬重你守土有功,但如今接二连三发生这样的事情,将军总要给我等乡民一个说法,不然只怕是买卖行市,都开不得了。」
此人话说得虽然温和,却绵里藏针,甚至有威胁之意。
「与这等小人多说什么?」冯夫人还是尖着嗓子,啐道,「我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拼着千刀万剐,也要杀了他给我儿赔命!」
李月娇在院子里听着外面众人对薛镇你一言我一语的围攻,只有担忧,却毫无办法。
若是方才抓了那个贼还好,但如今人凭空消失了,他们这等闹,也果真难交待。
想到这儿,李月娇忽得心生怀疑。
怕不是今日的事情,与那日杜昼的事情一样,是六族策划的?
可若是他们策划……李月娇皱着眉头想,又何必在她的门口?又何必四个人来?又何必在她回来的时候,胡荣、胡沐加入战局时,不快些离开,而是依旧留在哪儿呢?
一旦他们没有逃走反而被抓了,岂不就成演砸了?
外面六族的人还在围着薛镇讨要说法,冯氏的话越骂越刻薄,其他的人则是连消带打的,逼着薛镇给他们承诺。
李月娇使不上力,又因不忍而听不下去。
一旁胡荣冷静劝道:
「夫人,此类事情将军见多了,前年的屯田,粮官,他们都如此闹过,但还是被将军化解了。不如夫人先回房静待吧,何必听这些没用的废话?」
李月娇知道他说得没错,只好点头道:「嗯,还劳烦胡大哥听着些动静,莫让世子吃了亏。」
虽然外面的薛镇带着几十个军士在,但她仍是不放心。
胡荣没有笑她,而是郑重点头。
只是李月娇刚要离开的时候,外面的薛镇忽然开口了:
「好了,本将知道你等要什么了?来人。」
「是,将军有何吩咐?」
「去到惠春堂里,将齐四少
爷和张大夫都请到将军府中。」薛镇吩咐着。
外面一阵安静,齐庭愠怒道:「将军这是何意?」
「齐公等方才说得是,那些贼子如今的种种作为,瞧着竟然都是冲着六族去的,薛某既然守土有责,自然要重视此事,所以不如将齐四少爷带入将军府中医治,一则避免再受伤,二则齐四少爷方才直面贼匪,想必能记住些什么,也方便本将查案。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是!」那军士得命,立刻跑去。
「薛镇,你——」冯氏还要再吼,后面齐芷青的声音响起了:「薛将军。」
门内的李月娇的脚步顿住了,回头看着大门。
原来她也在外面?
薛镇没有作声,而齐芷青声音娇滴滴地道:「将军这般,怎么瞧着不像是拿贼,而是将我那四哥,扣下了做人质呢?」
「齐二姑娘,破过案?」薛镇等她说完,方平静地问。
齐芷青顿了一下:「自然没有。」
「既然没有,」薛镇很不客气地说,「那姑娘就不必插言了。」
李月娇眼底虽然仍有愁容,但听见薛镇这话,一时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
她都能想到齐芷青此刻的表情,怕是难看得很。
「还有,既然那些贼子一直冲着列位,那本将会在列位家中安排军士驻守,卫护各位安全,还有城北闹市,本将也会派人多多巡逻,免得再让那些贼人有可乘之机。」
他这番话说完,外面的六族众人已经呆住了。
他们是要找薛镇麻烦的,怎么却将麻烦引到了自己家中?
「将军怎能如此行为?你是在威胁!是在威胁!」终于,齐庭再也端不住架子了,声音的尖刻与他的妻子可谓旗鼓相当。
「威胁?」薛镇的语气中带了笑意,「本将是依着你们的话,在保护你们。本将还要查案,列位是现在回家去等本将的消息?还是本将现在让人请各位回家?」
李月娇浅浅一笑,安心了。
原来薛镇,还真不是个会受威胁的人。
她并没有回屋,而是绕过影壁站着,只能听见外面的嘈杂,但再听不清话语了。
直到外面彻底安静后,她才犹豫着是回屋,还是去打开大门,看看他如何了。
她没有动。
她更想开门,又怕打开门后,他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