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又冬和他妹妹跑出学校以后,很久都没有回来。杜思秋感觉自己变成了透阴人,也不指望坐他的便车了,独自悻悻然地回家去。
冯雪还没回来,屋里静静的漆黑一片。她只好自己打开冰箱,搜出昨天剩下的吐司和酸奶来填肚子。平时都是冯雪下的厨房,她不在,杜思秋就得挨饿。
正自哀自怜着,何又冬的电话打过来了。她做好挨骂的准备,划过接听键说:“何又冬,熙熙没事吧?”
“秋秋姐,是我。我哥被车撞了,你…”何又熙在电话那头带着哭腔火急火燎地说。
她闻言惊得酸奶洒了一沙发,但很快又镇定下来说:“熙熙,熙熙你先别哭,告诉我,你哥在哪家医院。”
“在…在瑞康医院。”
她听清楚了地点,立刻丢下电话跑出门去拦出租车。八点左右的时间段,外面人流量很多,她等了半天还是拦不到车,只能跺脚干着急。
“秋秋,你要去哪儿?”冯雪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她回头一看,见她正从车里探出脑袋来,旁边坐着的男人,是陈俊。
她像见到救命稻草,忙不迭奔过去,微喘着气说:“快载我去医院,何又冬受伤了。”
冯雪吃了一惊,忙询问他的伤况。杜思秋无奈地摇头,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自己也云里雾里的。还是陈俊淡定些,他二话不说,一个油门猛踩下去,汽车就火箭似的飞出去老远。
三个人一同赶去瑞康医院,陈俊先去排队办好各种繁琐的手续,才和她们一起进病房去找何又冬详谈。幸亏他伤得不算严重,只是被撞出个小腿骨折,现在正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小腿打上石膏绑了绷带,架在半空。
何又熙对此很自责,喃喃地说:“哥,都是我不好…”
“别说了,真不关你事,是我自己的错。”他的眼睛出神地望着天花板:“老妈身体不好,这事你先别告诉她。”
杜思秋以为他这样说只是安慰妹妹不要自责,没想到冯雪对此颇有兴趣,扬眉问:“你自己的错?”
“嗯,我的错。”他木然点头,神情越发呆滞,仿佛陷入了沉思。
冯雪听完就不说话了,在一旁若有所思地剥橘子。
“诶,你们俩刚才怎么一起呢?”杜思秋这才想起要问来医院之前,冯雪和陈俊怎么是坐同一辆车的。
陈俊微笑道:“我们在大学周年校庆上遇到,就顺便载她回家了。”
“是啊,陈俊真是热心肠。”冯雪也跟着微笑。
杜思秋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她现在没心思跟他们闲聊了,心想何又冬受伤了不让何母知道,何又熙又得上学,身为“女朋友”的她是不是得担负起照料病人的重任?想想都觉得心酸。
“秋秋,你去何又冬家帮他拿几件衣服过来吧。”冯雪的爷爷在世时常住医院,照顾病人的活儿没人比她拿手的了。
杜思秋嘴角抽搐一下,悄悄望向何又冬求助,企图听到他客气地说不用了,让陈俊去就行了。那她就能顺着他给的台阶撤离现场了。
起初听到他受伤的消息时,她还发自内心地为他担忧。真正要她付出的时刻,她却开始想尽一切办法要逃离。这便是杜思秋一贯的作风。
经她这一暗示,他却懒得跟她客气了,一串钥匙直接丢到她面前,“最大的那根是防盗门钥匙,内门密码是0715,麻烦你了。”
“知道了。”她没好气地抓过钥匙,往病房外面走去。陈俊跟上来,主动提出要送她一程。
“又冬会没事的,不要担心。”陈俊见她上车以后一直不说话,还以为她惦记着何又冬的伤势呢。谁知道她只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请假去照顾何又冬。
“嗯…社长…”等到要请假了,她才想起他的社长身份。
“工作之余叫我陈俊就行。”
“嗯,陈俊,假如我现在请假,公司会同意吗…你也知道的,我刚刚过实习期。”她暗暗估算了一下,何又冬这伤没有两三个星期是无法自理的。
陈俊通情达理地点头:“当然,只要你愿意用你的年假来抵,我会批准的。”
陈俊的车停在楼下等,她自己上楼去。屋里黑乎乎的,只有过道处留有一盏光线微弱的小灯。她打开他卧室里的衣柜,里面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分类得相当整齐,她拣出几件贴身衣物和外套随手塞进购物纸袋中。
外面的猫咪听见动静,追着她喵喵叫个不停。她蹲下来摸摸它圆圆胖胖的后脑勺,心想它大概是饿了吧,于是进厨房找残羹剩饭给它吃。这家伙倒不认生,也不挑食,就着冷冰冰的糖醋排骨吃得津津有味。
杜思秋等它吃够了,自己才拎着衣服出门去。
陈俊侧过身来给她开车门说:“你不会是有选择恐惧症吧,去那么久。”
“没有,是乖乖饿了,我给它弄吃的。”
“乖乖是谁?”
“何又冬的猫啊。”
“哈,原来改名字了。”
“是啊,何又冬说叫它胖子,那不是跟何晰一个名字嘛。”
他漫不经心地笑出声来:“你别听他瞎扯,当初黄颖起的可不是这个,我记得是叫…”话说一半,他就自动闭嘴了,好像说错了什么话。
杜思秋却好奇心大发,直追着他问:“谁是黄颖,何又冬的前女友?”
不知是否错觉,她察觉到陈俊眼里流露出同情的光,怜悯她对他的过去毫不知情。她抿抿嘴唇微笑,这样看来,黄颖大概是何又冬深爱过的女人吧。
杜思秋回到医院时,其他人就都各回各处去了。何又冬收起之前的臭脾气,嘱咐妹妹回学校好好用功,别再惹事。冯雪用奇怪的眼神瞟了杜思秋一眼,转身走出病房去。杜思秋对此纳闷不已,趁她和陈俊去拿衣服的空当,冯雪与何又冬究竟聊了什么,为何神情这般复杂呢?
陈俊又当起司机,送何又熙回学校,送冯雪回家。
杜思秋坐在病床前,整张脸埋到被单上叹息:“这下好了,有人给你守夜了。”
“你吗?”何又冬低沉的声音里透出笑意。
“不是我还有谁,诶,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扮个冒牌女友还这么辛苦。”
“放心吧,我是让你在他们面前装装样子而已,再说了,你要照顾我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他也躺下去假寐,顺便羞辱她一番。
“嘿,你这话什么意思啊。好,好,算你狠,我阴天就向领导请假,专职服侍您老。”何又冬深知她这个受不了激将法的致命弱点,屡试不爽。她永远中招。
何又冬受伤住院的事瞒不过何母,她第二天一早就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将他骂了一顿。还坚持要跟杜思秋轮班照顾,杜思秋也乐得如此,这样她就不用累成狗了。
照料何又冬的那些日子,平时除了偶尔给他打饭打热水,剥水果,搀扶他去洗手间,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陪他聊天。何又冬很挑食,打死不肯吃医院的饭,她只能叫外卖或托何母做便当带过来。
“你现在就好啦,简直比天王老子还舒服。”杜思秋为此不满地发牢骚。
“杜思秋。”
“嗯。”
他大发慈悲地说:“我决定了,看在你这么辛苦照顾我的份上,这个星期过后,我们那三个月的约定就此一笔勾销。”
“那谢谢了,算你还有点良心。”她淡淡地说,竟没有预料中的兴奋。
“不用谢,我也实在不忍心骗我妈,她知道了肯定受不了。”
“那你可得注意了,我爸现在就在这医院上班,你千万别跟他接触,也别让他知道我们的关系。”
何又冬兴致勃勃道:“为什么,你爸有那么可怕吗。”
“他要知道你是他女儿的‘男朋友’,还没几天就跟我分手,他非揍你一顿不可。”
“你爸对你真好。”
听完这话,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谁说不是呢,自她重新回到他身边,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若无其事地对她好。
杜思秋在医院根本呆不住,没事干她就话多,整天缠着何又冬讲各种令她垂涎的名牌手表,多数时候他都当她是自言自语,他宁愿看一本乏味的人物自传也不跟她瞎扯。样子看似专心致志,视线却停留在同一个地方,长时间没有翻动任何一页。百无聊赖,失魂落魄。
何晰来探望过几次,冯雪来得也很勤,但是她不跟何又冬说话。今天杜思秋扶着何又冬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见她又坐在病床边一言不发地剥橘子。杜思秋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趁她要走之时,追出去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
“还说没有,你又脸红了。”冯雪有个致命弱点,一撒谎就脸红。
她咬咬牙说:“好,说就说,虽然这么说对不起我为你们做媒付出的呕心沥血,但我还是想劝你离开何又冬…秋秋,你别跟着他了,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他根本给不了你幸福。”
“为什么?”她似乎猜出点什么,又企图通过他人之口加以确定。
“他心里还住着别人,他还惦记着一个黄颖呢。”冯雪给她讲了何又冬与黄颖之间的前尘旧事。
冯雪说何又冬是个有感情伤疤的人。他和黄颖在大学时代因为迎新晚会表演的合作而日久生情,令人惊讶的是身为系花的黄颖竟公然以琴声向他示爱,两人自此公开恋爱关系。这件事在当年的管理学院一度传为佳话。
黄颖生性骄傲,何又冬则是深入骨髓的温柔,两人性格互补,感情一直如胶似漆,后来甚至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双方父母都没有意见,他们约了个时间准备聚到一起商量两个年轻人的婚事。
那时候何晰总假装一脸沉重地拍他的肩膀替他惋惜:“冬哥,我胖子真心可怜你,好好的单身贵族不做,结什么婚呐!来来来,为你最后的自由干杯。”
他笑骂一句,跟着大伙儿喝酒,心想以后就不能随便跟美女搭讪了,可他还是很高兴啊,对他何又冬来说,有黄颖一个美女已经足够了。
然而幸福来得快,消失得更快。他的父亲突然因重婚罪被捕入狱了,黄颖的父母收到风马上反悔,婚事就此不了了之。就这样,那个骄傲刚烈的女孩经不住父母的威胁,在他困难的关卡上离他而去。何又冬一心一意深爱着的女孩,最终成为了别人的妻子。
那是何又冬第一次体会到濒临崩溃的绝望滋味,日日夜夜地借酒消愁。连续一个月没有出过家门,一个人躲在卧室里昏天黑地地打游戏,看视频,睡懒觉。胡须也不刮,床铺也不整理,也不愿跟人说话。还因为旷工被老板炒了鱿鱼。生活里一片困顿。或许就是那段无光的日夜,令他开始对爱情心灰意冷吧。
在那以后,他也谈过几次恋爱。但是没有一次可以持久。
冯雪说,何又冬此次的乌龙车祸事件,就和黄颖有关。那天晚上,他追着何又熙出校门,在广场大道远远地望到许久不见的黄颖。不知怎的,他一见到她灵魂就好像被抽离了,突然忘记自己正要追妹妹回来,忘记自己身处马路中央而绿灯老早转成了红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侧脸,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被横冲直撞的车子撞伤。车主是暴发户,骂骂咧咧地送他来医院,赔偿一笔款子,之后就没露过面。
冯雪讲到这里又是一肚子火气:“妈的,让老娘碰上了看老娘不给他两巴掌吃吃!”
杜思秋没有出声,她想为一个过去式的人伤神算什么,何又冬真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像彭滔那样的,跟她两三年年感情,她还不是说忘就忘……
努力去忘记一个人的苦处,她是不阴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