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他眉心紧锁,而且越拧越紧,没有任何想要舒展开来的意思,似乎是纠结于该如何回答百里长风提出来的问题,又或者是在挂念着他的母亲。
“也不知道刚才他听到了没有!”
百里长风心里暗暗寻思着嘀咕了一声,也不知道他所担心的他方才所说的那些话,还是他那细语凝咽的声音是否被穆桂天听了去。
随即,他又自嘲的摇了摇头,叹慰了两句:
“人生怎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
“自古人生最忌满,半贫半富半自安。”
故意把声音压的很低,唯恐惊扰了穆桂天的美梦,缭乱了他的凡心。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便一直盯着沉睡不醒愁眉不展的穆桂天,面色复杂不忍,直到穆桂天微微蜷缩了下身体,老人下意识的弓腰想要伸手去抚平他深锁的眉宇,伸到一半,那只沧桑粗糙的大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又缓缓缩了回来,他终究还是没有鼓起那个勇气。
“哎!”
饱经风霜、尝遍人间冷暖的老人只得叹息一声,直起身来,转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缕温和暖清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洒在穆桂天的脸上,青年的脸颊微微抖动了下,蜷缩的身体跟紧蹙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
百里长风抬头望着午后微微西斜的骄阳,目光变的深邃无比,宛如夜空的繁星,让人不知不觉沉沦其中,又仿佛即将出鞘的冷锋,煞气逼人。
十年藏锋不出声,一朝出鞘动鬼神。
片刻,他便隐去目光中的奇异,回头望了一眼摇椅上已经变得恬静而眠的青年,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甚暖,恍若雨后的彩虹,让人如沐春风,继而轻声道:“有的人生而福泽环身,有的人终而横祸不断,一半在缘,一半在于日雕月琢,平坦崎岖终不同,始料不及是人生。
身处乱世之中,几人能窥破红尘?安逸的生活终有一天会被打破,届时,狭隙求存,不知道面对扑朔迷离的情形,一无所知你将会选择逆势而行呢?还是满腹牢骚?穆元啊穆元,你终究还是下了一招险棋啊!”
他能理解穆元的想法,但却不敢苟同他的做法,想必穆元心里也是极其矛盾的吧?既不想去打扰干涉天真烂漫的儿子的生活,不忍心让他纯净的心灵盛装负担,但却又害怕终有一天,穆桂天会知晓这一切,自己的过往,他需要走的路,他该有的束缚,这一切终将会化作一柄利刃,划破他人生的宁静,到时候他或许也会怪责于自己,即使他什么都不说,心里难免也会留下疙瘩,难免也会心生迷茫。
所以他一边小心翼翼的呵护着穆桂天,锦衣玉食,华服绸缎,从来都没有少过他一分一毫,另一边却又不得不把所有的一切都隐瞒,江湖纷争,恩怨情仇,从来都不想让他参与其中。
翁慈立命盖壤间,至辞细护子息全。
这大概便是天下所有父母同有的祈愿与心酸,他们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女无忧无虑、健康茁壮、与世无争,平安成长,唯恐他们受到丝毫伤害。
“哎!”
良久,老人又叹息一声,摇摇头,走出了医馆。
…………
穆桂天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去的,只记得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百里长风在呢喃细语着什么,但老人具体说了些什么,他又想不起来。
当他从睡眼朦胧中醒过来的时候,绮丽的夕阳已经拖着疲惫的身躯隐入了西方地平线,只留下一片绯红的影子迟迟不肯离去,像是在江湖漩涡中苦苦挣扎的人儿,凄美而忧郁。
余晖映衬下的圣铉城,金碧辉煌,蜿蜒磅礴,幻若一只沉睡于东方,即将觉醒的巨龙。
“这一觉睡的可真够安稳。”
青年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伸了伸懒腰,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一骨碌爬起来,四下张望,那个令人厌烦的老头早已不知去向。
他去了那里,是什么时候走的,穆桂天一概不知,同样不知的还有安详的躺在床榻上的聂东来,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宁静,连姿势都不曾变过,就连他的那柄剑,依旧立在床头,原封不动、安然无恙。
至于百里长风口中的要不了多久到底是多久,穆桂天始终也没搞清楚,不过他现在也不想知道了,通过之前的种种,他现在百分百可以肯定,老头与自家老爷子绝对有交情,而且定然是不浅的交情,对于自家老爷子的为人,他很清楚,他也相信自家老爷子的眼光,因此,他相信百里长风,既然他说聂东来无恙,他便是无恙。
他就是这么简单一个人,从来都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也不屑费心思去研究。
接下来他要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的等待聂东来醒来。
移步窗前,抬首望去,夕阳的余影犹在,晚间的夜幕已临。
红彤带暗的霞光与浅浅朦胧的线条交相辉映,勾勒出一幅绚烂虚幻的色彩,一时之间,青年看的竟有些呆了,这一刻,他的眼中没有了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海,没有了气势宏伟壮阔的圣铉城,只剩下这幅如梦似幻的色彩。
“真是夕阳无限好啊!”
青年立足窗前,发自内心的慨叹,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叹,因何而感,一句话就这样莫名其妙从嘴边飘了出来,像是呓语,像是呐喊。
蓦然,一缕晚风顺着窗檐爬了进来,宛如一个顽皮的孩子,故意挠了挠他的腮帮子,瞬间一丝凉意窜过青年全身,青年浑身一颤,哈出一口气,使劲搓了搓手掌,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不解,似乎怎么也想不通这股寒意到底从何而来。
“难道现在的天已经变得寒风刺骨了?”
青年皱了皱眉,若有所思,连忙伸手关上窗户,但是身上那股寒意却丝毫未减,青年心中越发的不解了。
转身回来床前,大致查看了一番聂东来的状况以后,穆桂天又回到了摇椅旁,把身体塞了进去,眉宇深锁,左思右想,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青年身形萧瑟、茕茕无依、吊形吊影,略显无助。
有那么一瞬间,穆桂天多么希望那个令人厌烦的老人此刻就在他身边,道一句家常,聊一席闲话,哪怕自己只能从旁侧听。
频频回首望房门,始终未见入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