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渐渐消散,月光从云层中慢慢透了出来,洒在平静的海面上,一时波光粼粼。
林凤抬头看了看天,眉间皱成一团,不安的在大福船的甲板上来回走动着,不时看一看东北方向,却始终没有看到那艘承载着希望的快船。
“这都快四更天了,怎么还没回报?”一旁一名满脸横肉、身材肥胖的海盗等得不耐烦了,急急问道:“大哥,难道萧柯他们出事了?”
“不应该,萧柯一贯警觉,若是无机可乘,他早就退回来了!”一名穿着丝绸长袍,面色白净的海盗回道:“老马,你也莫急,咱们之前都侦察过,那澄海的卫所兵文恬武嬉,根本毫无戒心,萧柯带着三百好手,夺占海门轻而易举,许是今日暗淡无光,萧柯等人在黑夜大海里迷了道路才耽搁了。”
那满脸横肉的,乃是海盗马志善,而斯文白面的,则是海寇李成。
马志善向着大海里啐了一口,怒道:“依俺看,还不如就挥兵直攻澄海,咱们四万人,打破它一座小城还不是轻而易举?也好过如今在这里喝海风!”
“胡说八道!”这整个计划都是林凤策划的,如今马志善这番话等于是骂到他头上,本就憋着一口气的林凤当即大怒:“一个小小澄海算什么?咱们是要取广州!若澄海打得久了,让广州的那些大官反应过来,调来兵将,咱们手底下这四万乌合怎么与之对战?你真当两广敢战明军都死光了吗?”
马志善缩了缩脖子,尴尬的笑道:“大哥莫气,咱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只是了半天也没编出理由来,好在远处一艘快船驶来给他解了围。
“终于来了,等的我等好苦!”林凤暗暗松了口气,赶忙端坐在交椅之上,摆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等着快船上的海寇将夺下海门的消息送来。
哪想到那海寇却一丝欣喜之色都没有,慌慌张张上了船,还脚底一滑摔倒在地,都来不及爬起来便大喊道:“海主!祸事了!城中枪炮声不绝,我等等了半个多时辰也不见信号,萧船主当是陷在城里了!”
“什么?怎么可能?”林凤大惊失色,直接从交椅上弹了起来:“城中无备、广东麻痹,萧柯一贯机警,城中若是有备,他根本不会入城,怎么会陷在城中?”
那海寇只是个报信的,也不知内情,只能在甲板上跪着磕头,林凤一阵眩晕,忽然一跺脚,一拳击在掌心:“哎呀!中计了!速退!”..
话音刚落,却见远处漆黑的海面亮起斑斑点点的光点,随后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向海盗船队扑来。
“连环船!快发信号让各船散开!”林凤一眼就看出对面来者不善,赶忙下了命令。
但还是迟了一步,明军船员已经解开了链接本船和前船的铁钩勾环,满载着炸药和引火物的前船借着惯性和风势飞速冲进海盗船队之中,船首的倒须钉一头扎进海盗船身,将之固定在一起,随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一瞬间,便有数十艘海盗船当场被炸成碎片、沉入海底,侥幸没有沉没的海盗船,也被引火之物点燃,在海面上熊熊燃烧,如同火炬一般为敌人指引着海盗船队的位置。
来袭之敌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远处火光阵阵闪烁,随后便是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佛郎机炮子如雨点般袭来,扫过甲板、砸穿船身,又击沉了数艘小船。
靠近敌阵的一艘大福船也没能幸免,船身破了个大洞,摇摇晃晃的向本阵逃命,黑夜无光、视距受限,一头撞上一艘蜈蚣船,两艘船一同沉进了海底。
“不要乱!升起号旗、放下小船,令各船排阵回击!”面对突然而来的袭击,林凤却丝毫不乱,稳立在指挥位上挥着一把西式军刀发布着命令:“七弟,你亲自去后阵寻老三,让他务必聚拢船舰反冲敌阵,给我本阵留下整理队伍的时间!”
李成刚要领命而去,桅杆上侦察四周的海盗忽然敲响示警的铜锣,几名海盗也大声嚷嚷起来:“不好了!大当家不好了!三当家的座舰挂上了明军的旗号,正对着我们开火呢!”
“蔡德鸟厮,背信弃义!”马志善怒骂出声,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扯着林凤的衣袖说道:“大哥,事不可为,速退吧!”
正在这时,浓云散去,那支偷袭的明军水师被月光照出身形,镶金红底的胡字大旗醒目清晰。
“胡守仁!福建水师都来了!没想到我聪明一世,反中了那高拱的守株待兔之计!”林凤冷笑一声,一把将马志善推开:“不能就这么退了!若是弃阵而走,各舰散乱无法抵抗,那胡守仁衔尾追杀,我等连老巢都保不住!”
“老七,你速乘快船回钱澳统领留守兵马人丁撤离,去鸡笼整军备战!”林凤将军刀往明军水师一指,豪气干云:“六弟,你去操一艘海沧船掩护我身侧,咱们先去把那背信弃义的老三喂鱼!”
胡守仁眼睁睁看着挂着林字大旗的大福船与七八艘各式小船一齐忽然发起反冲击,也不管其他舰船,只将那临阵反正的蔡德夹在中间狂轰滥炸,蔡德坚持不住,已经弃了座舰,换了一艘小船向着明军水师本阵逃命而来,随他反正的船只见主将逃跑,也纷纷调转船头跑路。
海盗们有了主心骨,顿时也不再慌乱,纷纷集结整队,随着林凤的座舰一道向着福建水师攻来。
这大大出乎胡守仁的预料,他本以为海盗们遭到突然打击,又有人临阵反正,必然大乱溃逃,哪想到这林凤当真是一代豪杰,竟然亲冒矢石带头冲锋、逆转了局势。
胡守仁只能仓促应战,但福建水师的船员大多是刚刚招募而来的渔民,哪里比得过刀口舔血的海盗和凶蛮的倭寇,前阵直接被冲散。
海盗和倭寇们火力不足,也不与明军对射,直接冲到水师阵中,用抓钩、铁链钩住水师的战船,哇呀怪叫着跳帮,杀人夺船,搅得明军阵型大乱。
胡守仁只能勉强维持着身边的队伍,一面用锣鼓和旗号指挥各舰应战,一面让眼尖的亲兵爬上桅杆寻找林凤座舰的位置,打算擒贼先擒王。
但林凤似乎根本没有躲藏和撤退的意思,竟然在几艘苍山船的掩护下,驾驶着大福船如山一般直向胡守仁的座舰袭来!
“来得正好!”胡守仁哈哈一笑,也指挥着座舰和几艘蜈蚣船迎了上去,双方越离越近,佛郎机炮炮子在头上乱飞、铁炮和三眼铳的子弹在藤牌上打出一个个白点、弓弩箭矢钉满了小半个船身,但双方都不为所动,都打算一战定胜负!
胡守仁亲自操着船,远远看见林凤模糊的身形,顿时哈哈一笑,推了推身旁扛着藤牌护卫着他的亲兵:“快去发信号,让各船散开,咱们辛辛苦苦把那玩意搬上船,是时候起点作用了!”
“发信号,让六当家绕到胡守仁背后,做好跳帮准备,与我一道夹击其舰!令.....嗯?”林凤正指挥着各舰准备跳帮,却见原本阵型严整的明军舰船忽然一哄而散,只留下胡守仁的座舰孤零零的面对一众海盗船舰,且忽然减速、扭过船头,用柔软的一侧对准了装备着撞角的海盗船。
“这是做什么?”明军这诡异的行为让林凤呆了一呆,抽出腰间单筒望远镜远远看去,却见对面甲板上十几名明军海员正操弄着几个柜子一样的物体,往里头倾倒着黑乎乎的液体。
“猛火油柜!不好,快散开!”林凤急得跳脚,但已经太迟了,剧烈的火龙喷涌而出,瞬间席卷了近前的三艘海盗船,石油和火药的助燃引火让大火升腾的飞快,瞬间将它们烧成火炬。
大火还点燃了那三艘海盗船的火药,殉爆掀起一阵巨浪,掀翻了附近一艘苍山船。
猛火油柜射程不长,且一个不好容易误伤己船,但面对抵近准备跳帮海盗船却有奇效,这是胡守仁给林凤准备的“惊喜”。
林凤赶紧把舵打死,操纵着战船调头逃离,但大福船机动性不足,刚刚转了一半,猛火油柜喷射出的第二波火焰就已经赶到,点燃了大福船的尾部,石油和火药的助燃下,大火根本没法扑灭,火焰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马志善见状,赶紧操纵着海沧船靠了过来,登上福船抓着林凤的臂膀就跑:“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福建水师被咱们搅乱了,那胡守仁一时也没法追击,咱们快跑吧!”
林凤咬咬牙,看了看远处的胡字大旗,又扫了眼被大火逼得跳海逃窜的海盗们,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只能随马志善一起上了海沧船,收拾残部逃离战场。
福建水师也损失惨重,胡守仁只能调遣几只快船跟住逃窜的海盗们,以寻找它们的老巢,收拢队伍前往广东雷州府白鸽水寨休整。
至此,澄海一役结束,林凤大败而归,所带两万余海盗倭寇只有数千人逃了回去,300多艘战船也只剩下不到一百艘返回台湾老巢。
澄海县内,知县正组织民壮和百姓收拾着尸体,邓子龙的部下也在其中,将倭寇和海盗的头颅割下,在一旁堆成一座小山,准备之后点算处理以报功。
滕谨吐了两回,实在受不了这血腥味,跑出城去躲清净了,高拱则坐在一间酒楼上,等着正在处理那些擅离职守、松懈懦弱的卫所将官的殷正茂,而萧柯则恭恭敬敬跪在一旁,乖得跟鹌鹑一般。
萧柯投降后,那些海寇和倭寇都纷纷投降,哪想到狼兵杀的兴起,根本不听号令,将那些投降的海寇和倭寇一口气杀了个干净,要不是邓子龙护着,没准萧柯也给这些红了眼的狼兵剁死了。
殷正茂去了好一阵才回来,脸上一片通红,明显是发了大脾气,一入座便诉起了苦:“恩相,幸好您之前委派东厂番子潜入钱澳,与那蔡德搭上了线,得知了林凤的计划,我等才能有所准备,否则靠着那些无用的废物,今日这澄海县必然要被血洗了。”
“那林凤纵横海上,哪是一两句话能打动的?当日与他一番交谈,本官便知其野心勃勃,必然会趁机进犯我大明!”高拱冷哼一声,京师几十年勾心斗角,林凤对他来说实在是小意思:“此辈狼子野心,又身居高位,不先给他几棒子,逼得他穷途末路,他不会诚心就抚的。”
殷正茂点点头,由衷赞道:“恩相说得是,所以恩相一面诱林凤和谈,一面却派人上岛收买其他人,双管齐下,如今确实结了硕果。”
“本官与林凤说得那番话,提的那些价码,不单单是给林凤的,也是给所有海主的,林凤不想要,总有人想要!”高拱哈哈一笑,扭头去看跪着的萧柯:“倭奴,听清了没?此话你帮本官带与林凤,本官饶你一条命。”
萧柯顿时大喜,赶忙千恩万谢不停磕头,高拱挥挥手,让护卫将他带了下去。
殷正茂看着萧柯的背影,嘴角挂上了一丝微笑:“恩相此番话传回去,那林凤家里头又要乱上一场了。”
高拱却丝毫没有得意的神情,微微一叹:“林凤此人当真是个人才,我等出其不意远调福建、广西的兵丁水师前来进剿,却差点让他翻了盘,若他能为我所用,我大明攻略南洋就能轻松许多了。”
殷正茂附和了一声,说道:“恩相,这林凤乃天下豪杰,又与朝廷有杀父之仇,不会轻易归降的,以下官看,要取南洋,还是得靠我等自建一支强大的水师。”
高拱点点头表示同意,扫了眼楼下收拾尸体的兵卒,又叹了口气:“福建水师已是我大明水师之翘楚,有地利人和之优势,却差点被林凤击溃,卫所兵更是不堪一击,若要取南洋,非得练新军不可!”
殷正茂微微一笑:“恩相,欲练新军、先择名将,下官这里倒是有一个人选,陆上所向披靡、海上也是无人能挡,此前因战事失利被免了官,正赋闲在家,如今正好为恩相训练新军。”
“下官举荐署理都督佥事、后将军府佥书——俞大猷!”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