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年二月,士子汇聚京师,春闱放榜。
京师涌来全国各地的学子,各个客栈和会馆都住得满满当当,大批客商也趁机入京,试图从士子身上大赚一笔,京中热闹非凡。
朱翊钧也换了一身富户服饰,领着陪侍左右的王安和李三虎、杨栋出宫凑热闹。
他倒不单纯是为了凑热闹,主要是去与那几个小学“同学”聚会,随他们一起去看榜。
万历元年小学过年放了一个月的假,是个人都知道平日里和他们玩耍嬉闹的“周老大”就是当今天子,朱翊钧藏着身份也没有意义,干脆结了业,同学们各奔东西。
沈南言和王承勋一道去了天津,张元功帮着他爹和好友沈璟去料理刚刚搭建起架构的梨园总行,李三虎和杨栋入了锦衣卫、陪侍朱翊钧左右,杨楝清和林继业则随王崇古去了丰台军校深造,而张简修和孔闻音则进了国子监继续读书。
柳尚期跑得最远,听说有南洋海商从吕宋偷偷带回了番薯和其他种物的种苗,当即向朱翊钧请旨跑去广东,在高拱的手下研究这些农作物。
学生散了,学校倒是没关,依旧每年征募孤儿和窘困的功臣士绅子弟、土司子侄入学,申时行继续当着校长,用朱翊钧留下的课程继续为大明培育着未来的人才。
小学走上正轨,其他方面也在稳步推行之中:
万历二年广东又打了一仗,林凤侵袭潮州,被广东总兵俞大猷和福建总兵胡守仁联手击退,这次明军再没有放他逃跑,俞大猷指挥新军和福建水师尾随追杀,一路追到澎湖,又击溃了林凤的船队,部下林逢春、颜祐谦等人投降大明。
林凤损兵折将,又与台湾的土著发生冲突,只能率领剩下的船只人员前往吕宋,尝试攻略马尼拉。
结果在马尼拉城下再次战败,林凤被迫退往傍佳施栏河口、建起玳瑁小城,与尾随追击的西班牙殖民者对峙。
林凤走投无路,只能修书快船送与高拱,宣布接受高拱条件投降,据高拱最新的奏疏说,他已委派一名把总和东厂的暗探去吕宋探听消息、联络马尼拉的华人商民。
南洋攻略即将成行,北方的各项事务也正不断实践。
兵部下旨给地组建军校,朝野却争论不休,那些世袭的将官也不是傻子,军校打破他们的世袭垄断、教导分了他们的权力,他们如何能同意?兵部的文书直接被扔进垃圾堆,除了蓟州镇的戚继光上疏赞同并在蓟州开办军校,大多数都成了一纸空文。
不过朱翊钧本来也没指望兵部一张文书就让各地乖乖听话,他只要保证王崇古在丰台的总军校能顺利开办就行。
总军校的第一批学子大多来自京营和直隶卫所,也有招募的武举和良民,军校草创,所有科目都要在实践中磨合,这些学子培养了一年多才大多毕业,除了少部分选入了腾骧卫,大部分都去天津任职。
天津三卫之前被朱翊钧罢了一堆人,如今到处缺人,朱翊钧便把这些学子填充进去作为基层将官,以三卫官兵为基础、用长芦盐场赚的银子征募良民勇健,在天津编练新军。
京营腐败不堪、盘根错节,针插不入、水泼不进,朱翊钧根本没法下手,干脆放弃他们另起炉灶,从天津开始,用军校学子逐步替换直隶卫所将官,围着京师打造新军。
新军练成,便是朱翊钧彻底解决京营和京师勋贵的时候了。
天津城一片欣欣向荣,虽然天津开埠的旨意还是遥遥无期,但沈北顾早就在天津实质上开埠了,从日本、朝鲜、琉球乃至南洋客商汇聚于此,天津地价飞涨、税赋激增,万历二年缴纳的税银就成了北地之首。
但这些都只是小头,沈北顾将天津的产业和海贸客商的征税统统交给自己的结义兄弟、赵宇的父亲赵天,自己专心整顿长芦盐场。
有了朱翊钧的启动资金,沈北顾在长芦盐场放手改造,建起当今世上最广阔的晒盐场,每日产盐是以往的数十倍,盐丁节省劳力、又少了压榨,沈北顾还按照朱翊钧的意思给他们部分分成,一个个士气高昂,再没有以前的敷衍和堕落。
沈北顾又拉拢一些小盐商和几个交好的商户,组建了一家名为“四海商行”的商号,正式成立了大明第一家国有企业。
四海商行不单单经营盐业,也经营粮食,主要是以盐换银,再以银换粮供给边关,实际上就是暂时将开中法里盐商的义务由一家企业包圆,等日后时机成熟再将其拆分。
如今朱翊钧的四大策略中,也就笔杆子还推行缓慢,英国公和沈璟虽然搭起了架子,但所谓文无第一,如今梨园总行的几个名家并不能完全服众,要靠着梨园总行统率天下戏班,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无论如何,各项事宜也算是走上了正轨,朱翊钧在慢慢积蓄实力,等待绽放的那天。
如今这大明各事都有人管着,宫里李芳基本整顿完毕,朝廷张居正的考成法推行天下,还派人往福建试点清丈田亩,那些新政的反对派经历了考成法案的大败,也在蛰伏待机,大明经历了万历元年的热闹场面后,进入了短暂的平静期。
所以朱翊钧一下子闲了下来,正好今年春闱放榜,便出宫去看热闹,顺便和在京的几个同学聚聚。
今日放榜,大街上到处都是人,众人几乎是被人流推着来到礼部,却见礼部衙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人山人海,就等着礼部的官员出来张榜。
朱翊钧到时,张简修和孔闻音早就结伴而来,占了一处好位置,两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正巧礼部大门大开,几名官员捧着录取名单出来,张挂在衙门门口,人潮顿时一阵翻涌,莫说他们几个,连五城兵马司调来维持秩序的兵丁都被人潮冲散了。
李三虎还算眼疾手快,一手抓着朱翊钧衣服,一手抓住王安,而杨栋反应也不慢,一把抱住李三虎的胳膊,几人才没被汹涌的人潮冲散,至于张简修和孔闻音两人则不知道被裹到何处去了。
朱翊钧心里着急,也不管李三虎大不敬的行为,让他高喊两人名字,李三虎中气十足、声如巨雷,可人潮一片喧闹,不时传来“中了!中了!”的哭喊声,早把李三虎呼喊的声音盖住了。
好在李三虎个子高,如铁塔一般站在人群中还算显眼,小胖子孔闻音挤了过来,顾不得残破的衣衫和狼狈的模样,对着几人大喊道:“快!快去救人!嗣哲被人绑走了!”
几人都是大惊,朱翊钧赶忙问道:“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哪来的绑匪绑人?朝何处去了?”
孔闻音拉着李三虎就跑,一边带路一边解释道:“我远远瞧见嗣哲被裹到榜下,正要去寻他,却见他忽然拍掌高呼了一声什么,旁边几名家丁模样的人上前攀谈了几句,忽然把他绑走了。”
“是有人要借嗣哲对张阁老下手?”杨栋急急问道:“若如此,嗣哲有性命之危!”
“是个屁!”朱翊钧一听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心里哭笑不得:“准是那小子又作了什么妖,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众人挤出人群,正见一群膀大腰圆的私兵将那些个家丁赶走,张元功拉着张简修在一旁询问,见众人赶了上来,赶忙上前暗暗向朱翊钧行了个礼,解释道:“唱戏忘了时辰,来得晚了些,没想到正巧碰到那些家丁扛着嗣哲钻出人群,便救下了他。”
“你救他作甚?”朱翊钧阴阳怪气的调笑道:“就让他去做人家女婿不成?何必坏人好事?”
张简修脸上一红,立马辩解道:“我不过玩笑一句,那些人不辨是非,上来就问我家中有无婚配,我自然否认,哪想到他们光天化日之下就敢绑人!”
这下连李三虎都反应过来了,张简修不是遇上了绑匪,是遇上榜下捉婿的“美事”了!
众人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张简修又羞又怒,但朱翊钧和张元功他没法制止,杨栋和李三虎他又打不过,只能抓着孔闻音欺负,这厮那鸟的逼他止住笑。
看着众人打打闹闹的样子,朱翊钧仿佛回到了当初在学校里的美好时光,一时心情大畅,说道:“今日难得一聚会,爷请客,我们好好欢乐一回!”
张简修眼珠子一转,说道:“正巧春闱放榜,不如咱们也学着那些登科贡士,随他们去热闹一场。”
众人自无不可,李三虎直接钻入人群抓了几名高中的贡士,问他们登科之后去哪潇洒,不一会儿就红着脸回来了:“春香楼今日举办文会,专门招待登科贡士,据说是江南来的花魁出题,那些登科贡士都要去春香楼潇洒。”
“春香楼?妓院?”朱翊钧眉间一皱,贡士们苦读数十载,又在贡院里关了三天,这几日也是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如今一朝登科,去放松潇洒、释放压力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放了榜就去逛窑子?朱翊钧虽然知道如今大明士子狎妓成风,但依然是接受不能。
一旁的张元功倒是一脸期待,撺掇道:“士人多喜风流,咱们就去看看他们如何风流!勋贵里头也有不少人在传,那江南花魁生得国色天仙、琴棋诗画样样精通,我等正好去开开眼。”
别人还没什么反应,王安先急了,赶忙低声劝道:“爷,万不可行啊!若是家里和西台知晓此事,恐怕会闹翻天了。”
“这事倒也简单......”张简修是个作妖的性子,一脸激动的出谋划策:“如此文会,又有花魁亲临,朝中的官恐怕也有耐不住寂寞的,依大明律,官员不得狎妓,周兄到时候就说是去抓人的便是了。”..
众人纷纷附和,连一贯沉默寡言的杨栋都搓着手一脸兴奋,就等着朱翊钧下决定带他们去凑热闹。
朱翊钧倒确实想看看这古代的娱乐场所是个什么样子,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答应了。
李三虎又钻进人群抓了几个贡士,问清楚春香楼文会的时间,几人在街上闲逛一圈,等到日暮低垂,才向着春香楼的方向而去。
但到了春香楼却被门外迎客的龟公拦下,这次文会专门招待登科士子,几人不是登科士子,又没有官身,也没出银子提前买位,自然被拦在门外。
迫不得已,张元功只好露了身份,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交予龟公:“把这物什交给冯妈妈,她一看就明白。”
龟公攥着玉佩跑进楼里,不一会儿,一个徐娘半老、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便迎了出来,见到张元功便喜笑颜开的打起了招呼:“哎呦,小公爷恕罪,这没眼力见的下人是新来的,您好久没来关照奴家的生意了,他们还不认得您哩!”
声音酥得众人都忍不住一阵发抖,张元功轻车熟路的挥了挥手,说道:“少废话,前头带路,给我等安排一间好的,不要去往常的地方,免得让其他勋贵家的崽子们看到了。”
“小公爷这是悄悄的来,奴家晓得。”那老鸨盈盈一笑,亲自领着众人进了春香楼,找了一处视野好的包厢,将里头的几个小官轰走,把众人安排了进去。
一落座,所有人都古怪的看着张元功,张元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辩解道:“勋贵子弟狎妓的不少,我同为勋贵,多有交际,自然经常随他们出入这些地方。”
说着,张元功又转向朱翊钧,急急解释道:“但我一贯洁身自好,只是交际、从未嫖宿。”
朱翊钧是相信的,当年张元功和一帮勋贵子弟们冒名顶替进了学校,不少勋贵子弟都半夜带着青楼女子到“上舍”过夜,只有他和王承勋从未有过,这也是朱翊钧选中他们的原因之一。
这家伙只对唱戏有兴趣,虽然唱得不怎么样。
龟公侍女上好果盘茶点、沏好香茶,张元功拒了老鸨让姐儿进来陪坐的提议,老鸨便带着龟公侍女们退了出去,只留下几人在包厢里等着文会开场。
花魁的名头着实吓人,这次文会来了不少人,大堂坐满了登科士子,二三楼的包厢也是满满当当坐满了人,张简修说得没错,不少官员和勋贵都穿着便装混在其中。
朱翊钧正观察着人堆,尝试着找出几个脸熟的人,却听一声锣鼓响,随后便是鼓乐之声响起,喧闹的春香楼顿时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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