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文会搞得跟后世的文艺晚会似的,开场便是一段歌舞,一群容貌秀丽、衣衫轻薄的美人在舞台上唱歌跳舞、炒热气氛,引得没见过世面的士子欢声雷动、激动不已。
李三虎和杨栋看得眼睛都直了,张元功和张简修顾及天子在场遮遮掩掩的偷看,只有孔闻音涨红了脸,念叨着非礼勿视,躲在一旁不敢直视。
朱翊钧倒没他们那么大反应,这些妓子穿得再轻薄,难道还比得过后世的岛国片?朱翊钧好歹也是来自于科技发达、信息爆炸的时代,什么样的美人没在网上看过,对这些“庸脂俗粉”根本提不起兴趣。
歌舞完毕,老鸨登台讲起了开场白,稍稍介绍了一下今日文会的目的,讲了讲要求规矩,便正式宣布文会开始。
但众人心心念念的花魁还没登场,先上场的是几名春香楼自家培养的妓女,或抚琴高歌、或吹箫吹笛、或献舞作诗,十八般武艺接连上阵,表演得热火朝天。
一人表演完毕,便问场下可有士子愿与其斗艺,有不少自觉争花魁没什么胜算的,便把希望放在这些前菜之上,纷纷上场斗艺,一旦斗败了妓女和其他士子,便能抱得美人去早早准备的房中潇洒一番。
“这些上等的堂子,跟那些下等窑子不同,会花重金养一些容貌秀丽的女子,从小教与琴棋书画,长大便去争花魁!”张元功当起了解说员:“这些女子往日里大多卖艺不卖身,但若是争花魁失败,便再没有作用,运气好的卖进富商贵胄家里当小妾,运气差的,便只能像今日一般,以斗艺为名,被人破了身子,日后只能沦为娼妇了。”
张元功微微一叹,说道:“说什么斗艺,实际上不过是为这青楼立下个名声,青楼早就收了银子,这斗艺获胜之人都是之前就定好的,根本由不得她们选择。”
“都是苦命人啊!”李三虎不由得叹了一声,投向那些卖笑女子的目光带上了一些同情。
“世人皆苦,这些女子在青楼中还能混顿饱饭,这世上还不知多少女子连稀粥都喝不上呢!”张简修也是一叹,众人纷纷点头同意。
正感慨时,又是一阵鼓乐响起,那老鸨领着几个青涩年幼的女子上了台,一个个叫价拍卖起来。
张元功见朱翊钧皱眉看着那些还是初中生模样、瑟瑟发抖的女孩,解释道:“这些女子都是穷人家卖进青楼的,年龄大了教不得琴棋书画,又无一技傍身,姿色还算秀丽,便做了拍卖之物。”
“这些女孩都是处子,拍的就是她们的初夜之权,勋贵富商使银子进了这文会,大多都是为了这落红一夜,这些女子今日落红,若是运气好的,会有勋贵富商买走当个侍女、妾室什么的,运气不好的,便只能当一辈子娼妇了。”
朱翊钧呼吸有些急促,心中隐隐含着一丝怒意,这么小的年龄便被卖走了最宝贵的东西,而且一辈子都只能卖笑为生、永远翻不了身,让从另一个时代而来,见识过光明的朱翊钧一时难以接受。
张简修感觉到朱翊钧的怒气,赶紧向张元功使了个眼色,张元功会意,急忙劝解道:“周老大,这些女子虽然入了贱籍、一生低贱,但好歹有一条生路,若是青楼不买,家里养不活,恐怕得活活饿死。”
朱翊钧紧抓着栏杆,点点头,他心里知道张元功说得没错,但正因为说得没错,他才会憋屈生气。
长长出了一口粗气,朱翊钧喃喃念道:“至少,也得让她们有点人样。”
张元功没听清,正要询问,布花魁即将登场。
一时间全场沸腾,吵吵嚷嚷的让花魁速速出来相见。
春香楼也是吊足了胃口,鼓乐响了一轮又一轮,那花魁就是不出现,挠得全场的人齐声呼唤,就连李三虎等人也扒在窗边高喊凑热闹。
过了好一阵,眼见着全场越来越浮躁,才听得一阵金钟响动,四面乐师奏乐,那花魁才抱着一张琵琶,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登了台。
一身红衣,将玲珑有致的身材衬托得极为诱人,薄薄得面纱遮住了半张俏脸,却正好将她那一双明亮如秋水的美目凸显出来,勾人无比。
花魁向四方款款行礼,引得全场一阵骚动,朱翊钧都忍不住站起身来、凑到窗边看热闹。
侍女们摆好座椅便退场而去,花魁又屈身行了一礼,缓缓坐下,一举一动明显受过专业的训练,就朝着男人的心里挠痒痒。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花魁弹起琵琶,唱起了一首清丽的江南小调。
莺声燕语、婉转动听,声音也轻柔悦耳,沁人心肺、令人心旷神怡,哪怕是经历过后世发达的娱乐产业熏陶的朱翊钧,也不得不承认这花魁真是一副天生的金嗓子。
一曲唱罢,余音绕梁不绝,那花魁起身行了一礼,竟然就在侍女们的簇拥下下了台。
“这就完了?”张简修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惹得一旁的孔闻音和杨栋一阵斜眼。
“花魁嘛,当然不能像那些庸脂俗粉一般卖笑!”张元功哈哈一笑,拍了拍张简修的肩膀:“看着,重头戏来了!”
花魁一退场,顿时有不少人闹了起来,春香楼的老鸨赶紧登台安抚,言道:“诸位士子、诸位恩客,‘魅影袭人粉黛春,流光溢彩艳惊魂’,这花魁岂是轻易现身的?今日文会,天下才俊汇聚于此,便请花魁出题,若是能服得了众人、入得了花魁的眼,今夜便能与花魁共度春宵。”
满场士子激动万分,大呼小叫的催促花魁出题,毫无风度、看得朱翊钧眉头直皱。
那花魁见气氛炒得火热,当即差遣一名侍女上台,举着一张雪白的宣纸,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春”字。
那名侍女显然见惯了这热闹的场面,一点也不怯场,高声喊道:“花魁说了,今时正是春日,又恰逢春闱大比,便以春为题,请诸位士子恩客赋诗做词!”
士子们纷纷高呼答应,要来纸墨便皱眉思考起来。
“可惜咱们这里没有会做诗词的,不然去试试也好!没准能一亲芳泽呢!”张简修一脸可惜,一旁的李三虎点头如捣蒜。
“想得美,就算你真被选上了,也碰不到花魁分毫的!”张元功冲着训到大,不知花了多少银钱,岂会做赔本买卖?你若是没十几万两银子,就算是有李杜的诗才,被选上了人也只会跟你谈天说地,绝不会宽衣解带的。”
“说白了,这所谓文会,不过是士子和花魁互相借彼此扬名而已,一个扬诗才风流之名,一个扬知书达理之名,互抬身价的把戏而已。”
朱翊钧暗暗点了点头,这和后世娱乐圈的炒作没什么区别,他也算是见得多了。
士子们还在抓耳挠腮,有一名衣着华贵的公子却装模作样的上了台,诵出一篇五言诗。
“武靖侯家的小崽子,他果然来了!”张元功哈哈一笑,向众人解释来人的身份:“这货文不成武不就,做得鸟诗!怕是找人代笔,自己背熟了去抢个头彩。”
李三虎根本不懂诗词,在一旁绞尽脑汁想憋出来一首,闻言顿时一愣:“还能如此?这题目不是刚刚才出的吗?”
张元功冷冷一笑,回道:“虎头,你有所不知,除了份混进来,要么在之前就花了大价钱买了位子,人家花了钱,自然要有点特权啦!”
朱翊钧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家伙,难怪这春香楼在京师要花钱办这次文会,感情人家一点不做赔本买卖,靠泄题收的银子没准比办文会花的银子还要高上好几倍。
朱翊钧忽然玩心大起,拉过憋得满脸通红的李三虎问道:“虎头,看起来你对那花魁挺有意思啊?”
李三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一笑:“嘿嘿,俺就想看看那花魁长个啥样,是不是真天仙下凡。”
朱翊钧双眼一眯,向一旁服侍的王安招了招手:“王安,拿纸笔来,爷给虎头写几首诗,虎头,你背熟了,像那武靖侯家的小崽子一样上台背去。”
王安拿来纸笔,朱翊钧便奋笔疾书,一瞬间写就了三四篇诗词。
朱翊钧哪里能做诗!不过是抄袭了满清的几位诗人的诗句,他学理科出身,能被他记住的哪个不是名动天下的名篇?
诗词作罢,张元功、孔闻音和张简修当场就被镇住了,杨栋对诗词一窍不通,但看着众人脸色便知道这几首不是凡篇,当下也和其他人一样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朱翊钧。
只有李三虎啥也不懂,兴高采烈的接过纸张背诵一阵,哈哈大笑着冲下楼,向舞台跑去。
“这下有乐子看了!”张简修兴奋异常,扒在窗口向李三虎的背影挤眉弄眼,包厢里的半大小子们也哈哈笑着来到窗口,就等着看李三虎怎么出丑。
满场的人见一个五大三粗、穿着家丁服饰的人冲上舞台,一时惊诧莫名,喧闹的声音都低下了几分。
三楼一间奢华的包厢里,朱应桢正搂着几个美人灌酒,见到冲上台的李三虎,顿时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慌慌忙忙爬起来,和几个同样吓得脸色煞白的勋贵子弟一起领着家奴跑路。
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全场的焦点都集中在李三虎身上。
李三虎是一点不怯场,张嘴磕磕巴巴的背诵起来:“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满场寂静,所有人都惊呆了,倒不是被纳兰性德的这首《临江仙·寒柳》震住,而是李三虎这五大三粗的“野蛮人”竟然诵出这么一首婉转的词,反差造成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好一阵,才有士子跳了起来怒骂李三虎作弊,李三虎也不示弱,竟然就在台上跟他们对骂起来!
李三虎是个粗人,不似这些士子那般讲风度,满嘴这厮那鸟,骂得这些士子脸涨得通红,有心围殴,偏偏又打不过他。
包厢里的众人早就笑弯了腰,张简修还看热闹不嫌事大,一直在高喊起哄,让李三虎动手将那些士子揍一顿。
老鸨知道这人是英国公带来的,也不敢管,只能悄悄跑进花魁休息的雅间,不一会儿,刚刚那名侍女便昂着头走了出来,登台问道:“诶,花魁问你,这词真是你做的吗?”
“当然是俺做的,不信俺再做一首与你听听!”李三虎自然不会说实话,当即又诵出另一首诗:“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全场又一次寂静无声,这五大三粗的家伙又随口诵出一首传世名篇,而且两首意境、风格完全不同,就算这家伙真是找人代笔的,那代写之人也是当世诗词大家了。
可若真有诗词大家在场,为何又要遣一个粗俗的家丁来砸场?难道是那传说中有癔症、一贯放荡不羁的徐渭徐文长来了不成?
正在人们胡思乱想之时,那名侍女却眯了眯眼,忽然行了一礼:“大哥莫再取笑了,花魁说了,若是您能引荐这诗词作者,花魁愿千金奉上、春宵一夜。”
一语罢,场中的士子们顿时群情激愤,纷纷高喊抗议起来,李三虎却根本没理他们,红着脸抬头向朱翊钧的位置看了一眼。
那侍女眼尖,顺着李三虎的目光一瞧,得意的笑了笑,也不管李三虎和满堂激愤的士子,扭头就向着雅间跑去。
“这虎头,怎的见了女子就这般沉不住气!”朱翊钧摇了摇头,离了窗口向众人招招手:“没戏看了,咱们得跑路了。”
“怎么?这就走了?”张简修正在兴头上,扒在窗口不想动,还是孔闻音把他扯了下来。
“不走还能怎的?难道真和那花魁去见面?”朱翊钧一阵无语,这小子真从小就看热闹不嫌事大。
开玩笑,自己一个十三岁的小屁孩,真跟花魁见了面又能干什么事?再说了,万一被宫里和言官知道,还不得被口水淹死。
张元功带着侍卫去挡青楼的老鸨和花魁侍女,众人悄悄离场,出了春香楼,却发现外面也围着一堆进不了场的士人商贾,几人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等着。
不一会儿杨栋寻了李三虎一起出来,张元功却依然没有踪影。
李三虎拳头上还有血迹,见了众人便哈哈大笑:“那帮穷措大还不放俺走,被俺们揍翻了两个,吓得跟兔子一样乱跑!”
杨栋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文勉暂时出不来了,那花魁的侍女缠着他把周老大交出来,不放他离开。”
“无妨,他留在里面也好,等会帮爷认认那些勋贵们!”朱翊钧看着灯火辉煌的春香楼,阵阵冷笑:“王安,你去找张宏,让他调几队腾骧卫骑兵和勇士营的步兵过来!”
“嗣哲,去找你爹,让他派人去五城兵马司调衙役、兵丁,通知礼部、刑部和国子监早做准备!”
“虎头,你拿着爷的信物去找刘守有,让他亲自领几队锦衣卫过来。”
“今天这春香楼如此热火朝天,咱们再给它添上一把柴火!”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