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结束,那些跪在午门外的官吏、勋贵和士子有了处理结果。
所有官吏、勋贵、士子一概纳入新建的官校学习,官吏考核通过后降职一等使用,勋贵有职权的夺职,考核过后全部降等。
而新科士子则不得参加本科殿试,在官校通过考核之后,方有参与下次殿试的机会。
随着处理结果而来的,还有朝廷新颁布的规纪:
其一,凡朝廷官吏、在职之勋戚、有功名之士子、参与科举之人,一律禁止狎妓、宿娼。
其二,凡大明官吏、勋贵、有功名之士子,需遵守《大明律》纳妾之规定,不得违律纳妾,或以外室、暗门躲避律法,更不得转让妾室。
其三,凡大明官吏、勋贵、有功名之士子,不得接受他人金银、女子、商货、宅邸、田地等物,否则一概视为贿赂。
其四,凡大明官吏、勋贵、有功名之士子,不得宴请吃喝、铺场浪费,更不能以公费招待他人,需以身作则、力行节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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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有违规之人,初犯且未造成严重后果者,停职纳入学校学习一年,考核后降职使用,若屡犯不改,则一概革职查办、永不叙用。
林林总总,一共八条,基本涵盖了如今大明官场的不良风气,若是真正推行下去,恐怕又是一场大明官场地震。
但如此重大的消息却没有几个人关注,因为宫里传来了另一个更加爆炸的消息,震动天下——套虏和白莲教勾连,天子担心重演嘉靖年庚戌之变旧事,欲领军北上、巡幸边关!
京师官场瞬间就爆炸了,当年明英宗领军出塞,结果土木堡一役十五万京营精锐全军覆没,英宗都被也先给逮了成了“叫门皇帝”,若非景泰帝和于谦力挽狂澜,这大明没准就玩完了。
英宗故事给大明臣民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自英宗以后,每当大明皇帝想离京,都会遭到群臣剧烈的反对,哪怕是放荡无羁的武宗,想去九边宣府也得悄无声息的从京师溜出去。
朱翊钧想要巡幸边关,自然引起了宫里宫外强烈的反对,当天便有数百封奏疏递进宫里,百官几乎彻底消弭了党派之争,众口一词的反对起来。
无论是对君对国具有责任感的忠臣,还是习惯大言邀名的言官,又或者平日里只知玩乐的宗室贵戚,纷纷上疏表明反对态度,言辞激烈的更是不少。
过了几日,甚至各地督抚都上疏来反对,远在河南的海瑞又是一篇雄文出世,直接把朱翊钧比作胡搞瞎搞的武宗皇帝,把张居正比作王振、刘谨。
舆论汹汹,连张居正都不敢硬扛,只能跟风上了一本反对的奏疏,但暗地里却布置亲信压制舆论,又让朱希孝拿着黑料对那些跟风的勋贵、文官登门拜访、各个击破,算是给朱翊钧缓解了不少压力。
外朝有张居正顶着,宫里就只能靠朱翊钧自己来了,李芳自然是激烈反对,陈太后这回也不再听话,就是不准,李太妃也从佛堂里出来,气得怒骂朱翊钧胡闹。
朱翊钧费尽口舌也没结果,最后还是张居正入宫劝说两宫,朱翊钧千万个保证才让陈太后和李太妃稍稍松了口。
两人也没敢说朱翊钧准备去大同,一起扯了个谎,说朱翊钧巡幸边关,只是去蓟州镇戚继光处看看,几日便回。
蓟州镇离京师不远,步行一两天都能到,而且戚继光在蓟州大兴堡垒,把整个蓟州镇修得跟铁桶似的,加上戚家军战力强悍、装备精良,蒙古人宁愿不远万里跑去辽东招惹李成梁都不敢打蓟州镇的主意,长城九边之中,蓟州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安全没问题,天子去边关看看情势、学习学习,自然也没什么问题,两宫千叮咛万嘱咐,李芳亲自去东厂和御马监给朱翊钧挑了护卫,这才答应让朱翊钧北上巡幸边关。
但朱翊钧只要出了京师,往哪去可就由不得他们了,到时候,朱希孝会恰好发现套虏欲勾结白莲教入犯大同的计划,朱翊钧转兵大同也就合情合理了。
官场上依然是沸沸扬扬,但民间的舆论却慢慢在扭转,京师的戏班不知为何突然唱起了太祖起义抗元和成祖五伐漠北的戏文,茶楼里的说书人和满大街的乞丐也忽然讲起宣宗六师出喜峰口北逐鞑虏的故事,夹杂着宋太祖、唐太宗的亲征故事,仿佛这上下几千年的明君英主,都是要亲征的一般。
平头老百姓们听得热血沸腾,舆论一时逆转,张居正敏锐的把握住这一点,指挥手下的狗腿子们上疏,也不说支持还是反对,只讲民间舆论的动向,悄悄的将天子巡幸边关与天下民心绑在了一起。
朱翊钧打定主意要去边关,自然根本不顾舆论场里一片混战,两宫松了口,便做起了出发前的准备。
当然,朱翊钧对自己小命还是看得很紧的,明白巡幸边关不仅仅要和蒙古人干仗,还有可能要对付边关的将门,出发之前便让此次北上的主力天津新军来京,先提前检阅,看看成色。
若是天津新军能当大用,朱翊钧就去大同住上个三两年,若是天津新军不堪用,朱翊钧就准备真的去蓟州镇转一圈再说。
天津新军如今不过只编练了不到一万人马,此次随扈北上的是精挑细选的四千精锐,先一步到了京师,就驻扎在丰台军校附近新建的大营里,检阅地点自然也选在此处。
朱翊钧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张居正、王崇古、谭纶等重臣,惠安伯、英国公等提督京营的勋贵,还有放心不下的陈太后、李太妃和李芳,浩浩荡荡几百人到了丰台,光入座就等了好一阵。
天津新军朱翊钧寄予厚望,是用大把大把的银子砸出来的,不似大多数明军只有一副鸳鸯袄表明身份,也不似一般的募兵有几副铁甲便能称得上强军精锐。
天津新军人人顶盔贯甲,头戴笠形铁盔、身着大红棉甲、腰束新式武装带,臂铠、护膝、护腿一应俱全,光看着就威武不凡、神采奕奕。
这场检阅朱翊钧参考了另一个时空里的阅兵式,身着金龙罩甲,头戴凤翅酒盅盔,骑着一匹温顺的白马,在身着金甲的大汉将军的护卫下从一队队直立如林的队伍前走过,每经过一队,那队便高呼“吾皇万岁”,一时声振九霄。
等检阅过一支支队伍,朱翊钧便回了临时搭建起来的受阅台,坐在龙椅上观看新军分列式行进,新军迈着新式的军步,扛枪持刀整齐划一的受阅台前走过,高呼万岁。
陈太后、李太妃和一些大臣们不懂军务,都悄悄的问这演武仪式何时开始,而精通军务的王崇古和谭纶,则暗暗点了点头、互相对视一眼。
朱翊钧见识过另一个时空里那支独步天下的军队,刚刚整训一年多的新军还差得老远,但朱翊钧也没想过在这个时代就能打造出那样一支天下无敌的强军,如今新军的表现已经让朱翊钧很是满意了。
纪律严明、整齐如一、战意高昂,这是一支天下强军的基础。
分列式走完,到了此次检阅的演武环节,新军里随机挑出来的几支部队演练了搏杀刺击、马队冲阵、环绕防御等科目,井然有序、士气高昂,让不懂军务的陈太后都忍不住赞了几句强军之风。
但朱翊钧对这些科目兴趣寥寥,若是接下来的科目没出问题,这些科目很可能在战场上根本就用不上。
此次演武的重头戏很快就到了,却见远处有军士弄来几个大笼子,关着上千只羊马骡子什么的。
新军一支百户所出阵,在场中架好各式火炮,这百户所的军卒大半手持鸟铳,做好迎敌准备。
只听一声金锣响过,远处的军士打开笼子,驱赶着羊马骡子向这百户袭来,上千只动物一齐奔跑,卷起烟尘滚滚,那一队百户如同一叶扁舟一般迎着巨浪的冲击,却不慌不忙,只是稳立不动。
忽听一声军号响起,火炮和小旗箭立时发射,隆隆的炮声甚至盖过了上千只动物奔跑的声响,炮弹在动物的海洋中划出一道血痕,小旗箭也飞速覆盖这些奔跑的动物,一时间场中竟然传来阵阵烤肉的香气。
不一会儿,又是一声号响,上百杆鸟嘴铳轮替开火,子弹和炮弹形成的弹幕如同一把钢铁的镰刀,瞬间将冲击的动物生命收割,只剩下零星几个哀嚎着四散奔逃。
众人都看得呆了,连张居正都微微张着嘴瞪圆了双眼,一时呆在了原地。
在大部分人的印象里,这火器就是个炸膛的玩意,发射缓慢、装填麻烦,远不如弓弩,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惊吓蒙古人的马匹、穿透敌人的重甲。
莫说是这些对军务不熟悉的宫中贵人、勋贵文臣,哪怕是边关的将士,除了戚继光一直坚持发展火器之外,大多也不愿意使用经常炸膛的火器。
可如今这场演武却完全颠覆了众人的刻板印象!火器竟然犀利如斯吗?
若那上千的羊马骡子是蒙古鞑子,一个百户所便能凭火器将之彻底击溃,大明有多少百户所?蒙古人口再翻个十倍也耗不过大明的兵卒!
难怪大明军神戚继光会一直不停上疏要朝廷给九边多配备鸟铳火器,难怪九边处处有警,偏偏蓟州镇极少有鞑子敢进犯!
若是大明边军皆装备了精良的火器,连铁器都得靠市易的蒙古人还能有何作为?
一时之间,人人都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
朱翊钧也很满意,在组建天津新军之时,他就准备组建一支火器化的部队,大量参考了西方三十年战争中的古斯塔夫方阵和后世清军的九进十连环战术,一直在调整新军中的火器和肉搏兵种的比例,砸空了内库给新军装备上最新式的火器。
如今看来效果还算不错,没有让朱翊钧失望。
新军有这表现,朱翊钧才有底气去大同呆上一阵,好好料理料理蒙古人和腐朽堕落的边军将门。
新军的演练还未结束,又是一阵号角声起,小旗箭和火炮的火力向远处延伸,炸起一块块泥土和硝烟,阻断那些逃跑动物的退路,而火铳手迈出战阵向前轮射。
前排铳手放完枪便不再后退,站在原地装药填弹,后排的铳手抢上前来整队放铳,如此往复,追杀着那些逃奔的动物。
他们大多都是农户和军户训练而成,高薪厚饷,又有了夜校和军校的前程,如今在皇帝和众多贵人面前演武,士气高得吓人,将平日里训练成果百分之百的展露出来,枪声连绵不绝、队列整齐划一,看得王崇古和谭纶等人不停点头。
随着他们前进的步伐,军鼓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这鼓声本是为他们保持队列行进提供参考的,但如今却全然派不上用场,只沦为了火器声响的伴奏。
两翼掩护的藤牌手和背后随之前进的长矛手都成了配角,场中只听得震天的轰隆声,直到最后一只动物倒下。
鼓停、铳停、炮停,演武场中瞬间安静下来,随即又爆发出一阵震天的“万岁”声。
谭纶长出一口气,由衷的赞道:“火器犀利、士气高昂、队列严整,真乃天下强军!蓟镇之下当为第一!”
“戚继光部多为募兵,而天津新军由天津三卫整编而来......”英国公抓紧机会拍起了马屁:“卫所兵是个什么鬼样子,天下皆知,如今天津新军能有此风采,臣以为远远强过那蓟镇军,臣为陛下贺!”
在一片“臣为陛下贺”的声响中,张居正却凝着眉不附和,泼了一盆冷水:“陛下,战场多变,新军未曾临阵,战力如何不能盲信啊!”
朱翊钧明白张居正的意思,他是怕小皇帝被新军的表现冲昏了头脑,带着这四千菜鸟就往草原上跑,酿成大祸。
朱翊钧很清楚,没见过血的军队始终是菜鸟,到了战场上能不能发挥出平时的训练成果还真不好说,张居正也是看透这一点,才给他泼了盆冷水。
朱翊钧点点头,回道:“张师傅放心,朕此去边关,定然会小心谨慎,绝不会以身犯险!”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