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初战

大同的将帅官吏早就做好了河套诸部大举入侵的准备，军情一到，都不用朱翊钧吩咐，便自行按规制运作起来。

麻贵亲自统领大同镇兵马前往支援，佟登也领了三千天津新军和两千御马监兵卒随行，朱翊钧本来也准备去大同右卫坐镇，但王崇古、方逢时和麻贵担心朱翊钧人身安全，领着将帅官吏强烈反对，朱翊钧见状也怕自己强行去前线会导致麻贵束手束脚，只好留在大同城里等待军情消息。

但他不去前线，前线却推到了他脸上！

麻贵领着大军去了大同右卫，没几天，大同城北方的镇川堡忽然发生兵变，守堡将领被乱军所杀，乱军高举白莲教旗帜，放早就等待在外的六千多套虏精骑入关，直扑大同而来！

大同除了守城的卫所兵，只剩下两千御马监兵卒和一千天津新军，套虏在杀虎口和破狐堡打得激烈，暗地里勾结白莲教出奇兵直扑空虚的大同，摆明了是冲着朱翊钧来的。

方逢时慌了神，收到消息就撺掇着朱翊钧移驾他处，被朱翊钧直接拒绝了，开玩笑，那六千蒙古精骑摆明了朝自己来的，这时候他弃坚固的大同城而去，没准半路上就给人干死了。

更何况，朱翊钧还真想和蒙古人碰一碰。

留守大同的新军千户萧如熏也是信心满满，带了一份全军将士签名的厚厚的请战书给朱翊钧，直言军中士气高昂、当出城迎敌、不可坐困孤城。

天津新军算是王崇古一手搭起来的，里头的将官基本都是他军校的学生，实力如何他一清二楚，当即也赞同新军出城迎敌。

朱翊钧自然是欣喜非凡，也不顾方逢时的劝阻，打起天子仪仗，御驾领军出城迎敌。

白登山，大同城东不远，西临御河、北靠方山，山间有大道白登道直通蒙古，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

这白登山便是当年汉高祖刘邦白登之围的那座山，如今朱翊钧便统率大军驻屯此处，等待长驱而来的蒙古骑兵。

朱翊钧懂个屁的领兵打仗，行军驻营全是王崇古和萧如熏一手安排，他当了撒手掌柜，只要天子龙旗树立在山上就算完成任务。

拿着兵仗局仿制的望远镜，在半山腰远远观察着山脚下的阵地，一千天津新军和两千御马监精锐在山下大兴土木，围着白登道挖壕驻墙、构筑营垒，干得热火朝天。

新军的战略很简单：山上难以展开大军，蒙古鞑子骑兵也难驰骋，只能以白登道为主攻方向，卡死白登道，就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若是鞑子弃长取短，下马爬山步战，那朱翊钧做梦都能笑死。

首次临战，朱翊钧一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反而有些期待，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仗，也将是决定他大业能否成功的第一仗。

所以必须得赢、一定要赢！

萧如熏倒是没想得朱翊钧那么深，但他抛弃了宁夏将门的风光，千里迢迢来京师入军校、进新军从头做起，不就是为了在皇帝面前展露一身才华？这场仗对他来说，也是必须赢下的一仗。

如今大战将至，萧如熏不敢托大，召集新军和御马监的将官、教导，亲自宣讲战场纪律：“临战，将帅督战、教导监督，凡无令而退者，无论将官军士，小旗由总旗斩、总旗由百户斩、百户由本将亲斩！御马监兵马同此例！”

没有人有异议，天津新军人人需熟背军纪条例、随时抽检，对这战场军律早就烂熟于心，而御马监的将帅不少还是萧如熏的同学，且皇帝就在山上看着，自然也没什么反对意见。

“各部自守阵地，一切行动皆听号旗、军鼓指挥，不得贪功冒进、不得争抢首级，凡违令不从者，将官斩首！”

“各部严守号令，不得滥射火器，凡违背操典纪律者，将官兵士皆记过！”

一条条命令发布下去，这三千兵士如同机器一般运作起来，只等着敌人出现，将之碾为齑粉。

不一会儿，远处浓烟滚滚，无数人从白登道涌了过来。

但来的不是鞑子，而是溃军和逃难的百姓，拖儿携女、哭声一片。

萧如熏怕他们冲乱了阵地，当即令各部朝天鸣枪，让百姓和溃军从山上绕过阵地，向大同逃去。

而朱翊钧身边护卫的锦衣卫和御马监兵卒则临时当起了督战队，在溃军之中把那些逃命的将官统统拿了。

这些家伙，本应是大明抵御外族侵略的坚实防线，却跑得比兔子还快，连蒙古人都赶不上，朱翊钧绝不会轻饶了他们。

更何况，还不知道这些溃军中是不是混着白莲教徒，逮了将官，好歹能让他们群龙无首。

这些溃兵和百姓带来了敌人的消息，套虏的精骑距此不足百里，统兵的乃是套虏各部中公认的勇士扎布思麦里。

这六千精旗骑裹着白莲叛军，一路直冲大同而来，沿路的卫所将官知道皇帝就在大同，倒也组织过几次拦截行动，但卫所兵烂透了，几乎都是一触即溃，根本没有迟滞鞑子突进的步伐。

也就一支募兵表现得还算可以，可惜孤掌难鸣，闹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这支骑兵日夜奔驰，饿了渴了便抢掠村庄百姓自给，一路冲到白登山附近，侦骑与天津新军的夜不收缠斗了一场，知道白登山有明军驻守，才就地休整、恢复人力马力。

他们也没闲着，派出一支支小队四下烧杀抢掠，逼得溃军百姓向大同逃难，希望借其冲散白登山的防御。

明军兵力不足，也不敢派兵突袭，两边就这么隔空对峙着。

直到两天后的清晨，那支蒙古精骑才从清晨的薄雾中现身，出现在明军面前。

朱翊钧拿着望远镜远远看去，这支蒙古骑兵人人贯甲，除了皮甲和棉甲，不少鞑子还穿着寒光闪闪的锁子甲，光看这着甲率就很明显，这是一支难得的精锐。

虽然兵力差距不小，但朱翊钧倒是一丝忧虑也没有，这两日明军抓紧时间修筑工事，白登道和两侧山上已经筑起木栅土墙、挖好几道壕沟、布好鹿角铁蒺藜，有火器相助，哪怕再来两三万鞑子，也冲不开这道防线。

那些鞑子没有第一时间进攻，派了一名白莲教的叛军来到阵前远远劝降，被下到前线见血的杨栋一火铳打爆了脑袋。

朱翊钧的天子龙旗树在山顶上极为显眼，那些鞑子自然也瞧了个真切，见劝降不成，也不拖泥带水，当下便号角声四起，两百骑兵向着白登道的主阵地冲来。

朱翊钧仔细一看，便确定了这只是一次试探性进攻，除了这两百骑，鞑子的军阵一动没动。

朱翊钧都能看得出来，一旁的萧如熏自然也能看得出来，向身旁的号旗兵吩咐两声，号旗兵便向山下的军阵和山上的炮阵打起了旗语。

正对那支骑兵的，乃是李二彪的百户队，李二彪见了山上的旗语，当即持刀在手，吼道：“崽子们！都听好号令，无令开火者斩！”

那支骑兵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便突入鸟铳的射程，却忽然向两边分来，骑手都藏身于马腹，操控着战马哗啦啦的退到射程之外。

这是在勾引明军的火铳手放铳！缺乏训练和纪律约束的明军往往会耐不住发铳，根本打不到什么东西，而鞑子骑兵则趁机突进，火铳成了烧火棍，明军也只能不战自溃了。

但天津新军日夜操练又纪律严明，遵守号令早成了习惯，竟没有一声铳声响起。

那支鞑子骑兵大感意外，又往前突入了一段距离，故技重施希望引诱明军放铳，但却依旧没有铳声响起，这支骑兵冲到近前，虽然感到奇怪，但也不得不往前冲阵了，只能纵马奔踏而来。

但阵前的铁蒺藜和鹿角却给了他们不小的阻碍，这些鞑子无法提起马速，冲锋的阵形一下子散乱起来，十几名靠前的骑手只能在盾牌的掩护下下马清除鹿角和铁蒺藜，两百多号人前后拥挤成一团。

这正是上好的活靶子！

萧如熏令旗一挥，李二彪歇斯底里的大吼道：“一列、开火！”

吼声如雷，连山上的朱翊钧都能隐隐约约的听到，但很快就被炸雷般爆发的火铳声掩盖，阵前一片白雾茫茫，铅子和子弹扫过那两百多名鞑子骑兵，木盾根本无法阻挡，连着血肉一起被击了个粉碎。

战马比人反应快，惊吓之下便有不少马匹把主人掀翻在地掉头就跑，那些鞑子反倒愣在原地，又遭到了第二轮火铳的轰击。

又是十几个鞑子当场成了尸体，这下再迟钝的鞑子都反应过来了，赶忙如潮水一般退了回去。

轮射还没停，不少鞑子在逃跑的路上被击倒，人马哀嚎厮叫之声不绝于耳。

两百多名鞑子，只有几十人完好无损的逃了回去，剩下的不是成了尸体就是带着伤，而这个时代中了火铳的铅子根本没法医治，不死也得残疾。

首战得胜，众军都是大喜过望，万岁之声响彻山间，而套虏军阵则一片骚动，一骑奔到明军阵前，大呼小叫的骂明军是缩头乌龟，要和明国皇帝单挑。

朱翊钧疯了才去跟这五大三粗的鞑子单挑，招萧如熏过来吩咐两句，号旗兵向山上打了几个旗语，山上的杨楝清和林继业会意，各自算好射击诸元，指挥着神威大将军炮瞄准那纵马呼喊的鞑子，一发炮弹便轰了下去。

这鞑子勇士算是吸取了之前那名白莲教叛军的教训，一直在火枪射程外呼喊，但他哪里想得到明军竟然用火炮当狙击枪使，炮弹砸在地上又高高弹起，直接将他拦腰撞成两截。

明军再次高呼万岁，而鞑子军阵又是一阵骚动，随即有几名明军装饰、裹着白色头巾的叛军扛着虎蹲炮从阵中出来。

鞑子有炮，朱翊钧之前就猜到了，镇川堡不战而下，鞑子要围攻大同城，自然不会放着堡里的火炮不用。

但虎蹲炮毕竟只是小炮，如何能比得过山上的佛郎机和神威大将军炮？

不过朱翊钧领军在此，并不单纯只是为了阻挡住这支鞑子骑兵，他心很大、王崇古心也很大、萧如熏心也很大，上上下下都是抱着吃掉这支套虏精锐的目的而来的。

“传令！炮阵无令不得开火，山下军阵歼敌三百即可退入二道防线！”萧如熏令道，号旗兵赶紧传令。

第二道防线就在山脚下，同样卡死了白登道和两侧山路，但第二道防线只有壕沟木栅，没设鹿角铁蒺藜，就是为了引诱鞑子大军纵马抢攻。

鞑子军阵中又传来呜呜的号角声，这次他们不再试探，而是全军压上，直接开启了总攻。

白莲叛军推着火炮行在前头，进了距离便放炮和明军的虎蹲炮、小旗箭对轰，穿着两层重甲的鞑子下马持盾掩护身后的战友清除鹿角和铁蒺藜、推平壕沟，而骑兵则远远跟着，摇着手里的骨朵狼牙棒、口里发出各种无意义的嚎叫声和呼哨，随时准备冲击。

不仅白登道战火纷飞，鞑子仗着兵多，还让分出几部步行爬山攻击，整个山林之间都打成一片。

人马过万，漫山遍野，朱翊钧是第一次见着这大场面，即便他信心满满，此时也有些紧张不已。

但萧如熏却完全没受影响，令旗招展，山下明军一齐开火，几轮轮射完成任务，便互相掩护着退到第二层防线，鞑子大喜过望，压在阵后的骑兵终于出动，蜂拥向着第二道防线冲去，又被壕沟木墙所阻，用弓箭和明军对射。.

萧如熏看着鞑子越聚越多，明白时机已到，令旗一挥，号旗兵便向山上的炮阵打起了旗语。

炮兵千辛万苦把那门神威大将军炮和四门佛郎机搬上山，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当下捂住耳朵点燃引信，五门重炮一齐轰鸣。

炮弹裹挟着地动山摇的声势，瞬间砸进了扎堆的蒙古军阵中，激起一片片血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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