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繁华似锦的叶尔羌城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大兵营,城中的男女老幼都被编入军中,被驱赶出城,和那些狂信徒、各个村落城镇抓来的妇孺老人一起作为炮灰,成为第一道防线,用血肉消耗明军的锐气和炮弹。
叶尔羌人以叶尔羌城为中心,上百个大大小小的营寨延绵铺陈,背靠叶尔羌河层层铺开,将叶尔羌城护在最后。
叶尔羌的主力基本都在城外,最外围的便是人数最多的狂信徒和妇孺老弱,中间的则是各式杂牌军队,最里层的才是叶尔羌人的精锐,阿不都克木汗是准备充分发挥人数优势采取层层阻击的战法,先以炮灰消耗明军的锐气,再以弱旅拖垮明军的精力,最后才轮到精锐上场与明军决战,一锤定胜负。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明军战力强悍,阿不都克木汗脑子有坑才会一上来就拿精锐和明军主力对决,他如此布置,就和他这段时间不断分出小股部队卡住各处关口要点层层阻击的目的是一样的,为的就是尽量消耗明军的锐气,给自己争取更多的优势。
阿不都克木汗不奢望能战胜明军,只要能大量杀伤明军,把战事拖入相持的僵局,他就算获得了胜利。
明军远道而来,不可能在泥潭之中待上太久,若是陷入僵持,总有一天是要撤军回国的,这时候他阿不都克木汗才有机会和明军和谈,求个顺义王的位子,保住叶尔羌汗国和他的荣华富贵。
叶尔羌城城外是连绵不绝的营帐,城内则是堆积如山的粮草和军资,周围的树木全被砍伐一空,附近的乡村城镇都被烧毁拆除,所有能找到的粮食军资都被抢进了叶尔羌城,囤积在城中清理出来的仓库、房屋和广场上。
坚壁清野、决一死战。
实际上,阿不都克木汗并不是无路可走、只能死战一场,他现在依然可以放弃南疆,将叶尔羌的精锐从瓦罕走廊进入阿富汗,逃离明军的兵锋。
那条生路还握在叶尔羌人的手里,虽然附近有明军游骑不断骚扰争夺,但这些骑兵面对叶尔羌人的精锐主力只能避而不战,阿不都克木汗完全能趁着明军未至的宝贵时间将叶尔羌汗国的精华统统带走。
如果阿不都克木汗狠下心来,大不了学学那些莫卧儿的同族,从阿富汗冲入印度,用叶尔羌的精锐之师,重新打下一片基业来。
但阿不都克木汗不想这么做,他从父亲那里接下了两代人辛苦开拓的基业,又花了十几年时间统一西域,成为一方霸主,好不容易年老体衰到了享受的时候,如今却让他抛下一切从头开始,前路渺茫难测,他老了,已经没有这个雄心壮志再去拼搏了。
更何况,如今的叶尔羌汗国也没有了以前新生强权那般蓬勃的朝气,以前陪着他征战天下的将领们大都成了垂暮老人,早被酒色娱乐磨平了心志,更别说那些回教的教士,死也不会放弃真神赐予他们的土地。
阿不都克木汗不想放弃汗国基业、贵族们不想放弃富贵荣华、教士们不想放弃神赐之土,所以这场决战必须得打。
但明军还没到,却已经给阿不都克木汗送来一个噩耗。
幽暗的宫殿里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阿不都克木汗瘫在宝座上泣不成声,几名亲卫将报信的人拖出殿外杀头,却不能让他有一丝缓和,整个大殿噤若寒蝉。
哭了好一阵,还是忽来失麻着胆子上前劝道:“大汗,事已至此,不要太过悲伤,您要保重身体,汗国的未来还要靠您呢!”
阿不都克木汗摇了摇头,抹了抹泪水:“马黑麻是我们几个兄弟里最勇敢、最聪明的,他才是汗国的未来,忽来失,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让马黑麻统军去防御河谷、拖延时间.....”
随即面容一阵扭曲,双目怒火直喷,咬牙切齿的看向一旁的辛爱黄台吉:“都是你!是你这家伙说河谷地形复杂,有一位大将镇守定能让明军损失惨重,是你不断撺掇马黑麻自告奋勇,是你让他亲自领兵前去,才会战死沙场!”
不颜台吉差点笑出声来,赶忙低下头生生憋住,冷眼旁观,而辛爱黄台吉则紧皱双眉,争辩道:“大汗,我的建议,您和马黑麻总督当时都很赞同,马黑麻总督也是自己站出来要领兵去河谷驻屯防守的,如今都怪在我的头上,是想拿我的人头,去给马黑麻总督的部下一个交代吗?大汗,我也有两万将士在,若是闹起来,恐怕不比马黑麻的部下们闹得小吧?”
阿不都克木汗气得面容扭曲,不管不顾的指着辛爱黄台吉的鼻子骂道:“不!就是你!若不是你的撺掇,马黑麻不会去河谷!就是你害死了他!”
辛爱黄台吉暗暗冷笑,手已经扶上了刀柄,一旁的忽来失见状,赶忙出来大喝一声:“辛爱黄台吉!你要做什么?你想在我叶尔羌的汗宫之中刺杀我们的大汗吗?”
周围的护卫一激灵,立马拔刀围了上来,辛爱黄台吉又是一阵冷笑,松了刀柄,举起双手。
忽来失松了口气,厌恶的看了辛爱黄台吉一眼,转身向阿不都克木汗奏道:“大汗,如今大敌当前,不是内斗的时候,依臣看,不如先把这辛爱黄台吉压入大牢,等战事结束之后再拿他祭奠马黑麻总督!”
阿不都克木汗咬牙切齿的点点头,几名王宫护卫上前,卸了辛爱黄台吉的武器,押着他走出大殿。
阿不都克木汗脸色这才缓和一些,冲一旁看笑话的不颜台吉问道:“不颜台吉,本汗帮你除了辛爱黄台吉那厮,你能帮本汗控制住你们的军队吗?”
不颜台吉赶忙上前行礼:“大汗放心,在下保证让那两万精锐老老实实听奉大汗命令,待大战之后,便做大汗反击的先锋!”
阿不都克木汗微笑着点了点头,一旁的忽来失却皱了皱眉,上前奏道:“大汗,东蒙古人都是些残兵败将,如今辛爱黄台吉下狱,这些人就算不会反乱,也必然军心不稳,战场之上恐怕会一触即溃,反倒搅乱了我们的大军,依在下看,不如把他们放在外城守城,处在众军包围之中,他们不会轻举妄动,有城池保护,他们也不会一触即溃了。”
阿不都克木汗点点头:“说得有理,就按你说的做,忽来失,你负责城中守御,这些东蒙古的兵卒也归你指挥,一定要看好他们!”
忽来失赶忙弯腰行礼,千万个保证自己会稳守城池、护好大军粮草辎重和后路,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大战之后,叶尔奇城王气已坏,天山以南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元气了.......”朱翊钧骑着那匹安达卢西亚马穿越依旧尸堆如山的河谷,轻声向身边护卫的李三虎和不他失礼叹息着。
所谓的“王气”,看似虚无缥缈,实际上还是有迹可循的,在朱翊钧的理解中,一个地区的“王气”,实际上指的是当地的生态系统,拥有良好的生态系统,才能养活一座人口众多的城市,而在古代,人口就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实力。
打个比方,为什么自唐以后,再也没有稳固持久的政权定都长安、洛阳?就是因为唐代长安、洛阳为代表的关中地区生态遭到严重破坏,养不活首都巨量的人口,故而长安、洛阳王气已失,再也没有成为大一统政权首都的可能。
如今的叶尔羌城也是这般情况,阿不都克木汗竭泽而渔,掏空了整个天山以南,四十万大军和无数百姓堆积在叶尔羌城附近,每日人吃马嚼是个天文数字,更别说还有无数作为粮食储备的牛羊,它们连草根都能吃个干净,叶尔羌城周围的生态环境必然遭到巨大的破坏。
不论此战是胜是负,叶尔羌人都再也不可能定都叶尔羌城了。
“小小蛮王国都,王气怎比得上皇帝哥您这真命天子?再说了,我大军铺天盖地而来,有什么王气都给打压下去了!”不他失礼哈哈一笑,旋即又咬牙切齿的骂道:“只望此战能逮住不颜那厮,让我手刃这弑父弑君的杂种!”
朱翊钧尴尬的打了个哈哈,一旁的李三虎搓着手靠了过来:“周老大,大战之时,让俺跟着子瀚他们冲阵吧?嘿嘿,这段时间中军都没怎么参战,俺都要憋坏了。”
“你急什么?四十多万叶尔羌人,还怕捞不到人头?”朱翊钧笑着呵斥一声,远处两位骑士奔来,正是立下大功的李如松和林继业。
两人奔至朱翊钧身前,翻身下马行礼,朱翊钧呵呵笑着抬了抬手:“起来吧,好个李子茂,阵斩丙兔台吉的功还没给你算,如今又斩了叶尔奇人的储君,单单这两条功劳,朕不给你一个总兵都不行了。”
李如松欣喜若狂,强压着喜悦拱手回道:“沙场征战、斩将夺旗,乃臣之本分,陛下若要恩赏,不如先赏给将士们,若非他们随臣一起出生入死,臣又如何能有这般功绩?”
朱翊钧哈哈一笑,满意的点点头:“子茂,你这话说得对,看起来是把朕的话记在了心里,新军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慢悠悠踱马出了谷口,眼前豁然开朗,辅军和蒙古仆役正在清理漫山遍野的尸体,将死尸的人头割下,在河边挖了好几个大坑,把河里和野外的尸体拖进土坑,浇上火油焚烧,弄得浓烟滚滚、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
朱翊钧挥开王安递来沾了香水的绢帕,深深吸了口气,回头看了看两侧险峻的悬崖:“五千人打崩两万人,呵,子茂、子瀚,幸好你们动作迅速,要是让叶尔奇人在河谷中布置好防御工事,把路给堵死,朕纵使有十万大军,要突破此地必然损失惨重,那马黑麻也有充足的时间领军遁走,不会在乱军之中被你取了首级。”
李如松咧嘴一笑,和林继业对视一眼:“陛下谬赞了,若不是锦衣卫飞鸽传来的那份情报,臣等也不会昼夜不停直奔此河谷而来,万幸陛下洪佑,让臣等早到一步,叶尔奇人骑兵先至扎营安寨、步兵还吊在后边,措手不及之下被臣夜袭得手。”
“说到底,还是你们反应够快、动作够及时....”朱翊钧笑着拍了拍李如松的肩膀,朝着叶尔羌城的方向看去:“但之后可没有这么轻松了,阿不都克木汗在叶尔羌城整军备战、以逸待劳,我们得认认真真与之会战一场了。”
“走吧,萧如熏在伊犁和哈萨克人轮番大战,马林和麻贵的兵马也已经突破了和阗六城,朝叶尔羌城包抄而去,咱们也得加快速度,去叶尔羌城好好做场客了!”
几日后,明军前锋又一次击溃叶尔羌人的阻击部队,阿不都克木汗彻底放弃了层层阻击的计划,开始集中兵力准备最后的决战。
十余日后,马林部和麻贵部的先锋率先自东面抵达叶尔羌城,与叶尔羌人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战斗,敌众我寡,只能暂时退却,等待大军到来。
几日后,马林部和麻贵部大军抵达,在叶尔羌城外数十里扎营对峙,双方在夜间互相出动精锐试探骚扰,互有胜负。
又过了几日,朱翊钧率中军自北方而来,与麻贵、马林合兵一处,将营寨向叶尔羌人的营寨层层推进,利用火炮优势集中轰击叶尔羌人各营,逼迫其收缩防线。
叶尔羌城下一片战云密布,如潮般的大军源源不断汇集,从空中看去,密密麻麻的各色营帐好似能一直铺到天地尽头,旌旗如海,金戈之声交鸣,人喊马嘶中,不知多少战士磨刀霍霍,准备作战。
双方大军皆已经汇聚到位,会战的大幕,徐徐拉开。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