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绿江上用木船和木板架起几座坚固的浮桥,各部新军正在有序渡河,如一条条赤红的长龙,踏入朝鲜的境内。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朱翊钧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这首歌来,那个有些模糊的时空也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支伟大的军队就是在此踏过鸭绿江,用落后的武器和装备力抗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17国联军,洗刷中华百年屈辱,奠定了东亚乃至整个世界的格局。..
如今朱翊钧率军跨过同一条江进入朝鲜,情况却完全不同,他有着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最先进的武器、全球最发达富有的国家做后盾,敌人相比自己可谓极为弱小,而朝鲜之战也只不过是一场大战的前奏而已。
“穿越了十几年,努力了这么久,几百年后应该不会有什么十七国联军了吧?”朱翊钧苦笑着摇了摇头,抖擞精神,转身看向一旁恭立的朝鲜君臣。
登上王位的顺和君还是个三岁的娃娃,早就被震天的军号声和口号声吓得哭闹不止,朱翊钧让王安抱他下去玩耍了,如今立在首位的是朝鲜实际的统治者——领议政柳成龙、都元帅柳成鸿。
这两人分领文武,也是如今朝鲜小朝廷两大势力的代表,柳成龙背后站着的是那些逃到义州的旧贵、两班和官吏,人数众多,而柳成鸿则代表着如今掌控朝廷的洋人党和中人,手里握着刀把子。
洋人党以扶立幼主的功劳登上朝鲜政治舞台,上台第一条政策便是解除以往对“中人”的种种限制,使“中人”和两班在地位上彻底平齐,这自然引起了那些两班旧贵的不满,他们不再划党分派,团结在柳成龙的旗帜下,明里暗里的和洋人党较劲。
大敌当前,朝鲜人依旧发挥着他们的优良传统,党争不停。
朱翊钧看向柳成龙,这个历史上鼎鼎有名的人物,是个绝顶聪明而且对国家民族有浓厚责任感的人,这样的人看得清形势,但绝不会甘心当个傀儡,所以他才会把那些两班旧贵和被洋人党挤掉官位的官吏团结在自己身边,试图壮大自身力量,和大明扶持的洋人党抗衡。
杯水车薪,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朱翊钧轻轻摇了摇头,洋人党就和刚穿越来的自己那样,还是个政治菜鸟,总想着能平衡各方需求来获取更多的利益,所以才留下了柳成龙,试图安抚两班、维持自己统治的稳定。
但政治斗争有时候很温婉,有时候却很残酷,洋人党袭杀主君和百官,犯下这等反逆大事,已经是没有回头路了,留下柳成龙就如同留下一颗定时炸弹在身边,如今处在战时,他们手握军权,又有大明撑腰,可待战后局势稳定下来,特别是如今的朝鲜国王长大成人,洋人党的统治恐怕就会有极大的危机。
有些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自己是在京师之乱中付出血的教训才明白了这个道理,也不知洋人党要付出什么样的教训才能醒悟过来。
但这些都与朱翊钧无关了,大明是朝鲜的宗主国,又不是他们的爹,朱翊钧也没有吞并朝鲜的想法,朝鲜闹成什么鬼样子,只要不惹到大明身上来,都随他们去了。
柳成龙见朱翊钧一直盯着自己看,仰着头目不斜视,等着天子发问,但等了一阵朱翊钧却始终没有动静,柳成龙终究忍耐不住,迈着小碎步出班行了个大礼,问道:“臣朝鲜国领议政柳成龙求问天朝天子,天子统天军入朝,倭寇必然溃败,不知战后天子欲如何处置朝鲜?如蒙古一般并入天朝版图?或如吕宋、缅甸一般遣官管制?”
满堂哗然,连朱翊钧身后护卫的李三虎都忍不住侧头去看柳成龙,这哪里是求问,这根本就是在质问天子嘛!
朱翊钧扫了眼朝鲜诸官,人人都低着头不敢看过来,但朱翊钧很清楚,柳成龙的这个问题,恐怕在场的所有朝鲜人都想问个清楚。
朱翊钧微微一笑,给了他们一个明确的答案:“尔等可以放心,朕没有并吞朝鲜的意思,也不会像管辖吕宋、缅甸那般遣官,此次援朝,乃是因你们往日恭敬有加、为尔等驱逐倭寇,之后以前朝鲜与大明是什么样子,以后朝鲜和大明还是什么样子。”
朱翊钧确实不想吞并朝鲜,这里有上千万的人丁和稳定的政治结构、文化传统,强行吞并就是多了上千万人的麻烦,而且朝鲜土地贫瘠、物产不丰,地理条件也一般,作为殖民地都赚不到什么利益,若不是攻略日本需要以朝鲜作为跳板,朱翊钧压根都不会在这块地方费这么多心思。
朱翊钧早就过了把地图涂成一个颜色的中二时期,一个国家的扩张是有极限的,朱翊钧得保证大明吃下的每一口土地都会成为华夏永远的国土,成为腾飞的助益而不是负担,朝鲜很明显没有这样的价值。
维持以往的宗藩关系,对朱翊钧而言这就是处置朝鲜最好的方式。
在场的所有朝鲜官员肉眼可见的都松了一口气,在朝鲜他们能位居高位、手握重权,若思并入大明,就他们这帮外臣,能领个虚职养起来都可以说是祖坟上冒山火了,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与其去大明为官,还不如在朝鲜作威作福。
柳成龙也是面上一喜,直起身子行礼道:“天子金口玉言,天朝为我朝鲜驱逐倭寇、再造邦国,朝鲜子民必然竭尽全力配合天兵行动,朝鲜永世敬天朝如父,绝不叛逆!”
平壤城,朝鲜行宫。
平壤乃是朝鲜三京之一,朝鲜国王巡幸北方诸道时常驻在平壤,故而平壤城中有一座类同景福宫的行宫,洋人党“护卫”顺和君北上之时就在此居住过几日,后来直接放弃平壤逃向义州,这座行宫便成了小西行长的居所。
如今小西行长便是在这行宫别院之中召集第一军团的诸部将领会商,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明军已经大举入朝参战,小西行长却还在犹豫要不要放弃平壤。
平壤是朝鲜北方的中心城市,与普通的朝鲜小城不同,这里城高池厚,小西行长第一军团乃是日本最精锐的军团,是丰臣秀吉手下的王牌,火器众多、装备精良、军卒勇锐,守御平壤绰绰有余,更别说宇喜多秀家接到他的书信,已经委派黑田长政和福岛正则统领麾下两个军团三万余人来支援平壤。
以明军在之前平壤之战中表现出来的战力,小西行长有信心凭借平壤坚城固守待援,朝鲜北方贫瘠、道路条件一塌糊涂,粮草输送困难,大明也不可能弄个几十万人来对付一个小小的平壤。
深吸一口气,下首两名将佐还在激烈的争吵着,左边是胡子花白、身穿包铁铠甲、头戴立桃形盔的远藤又次郎,右边则是又矮又小,戴着牛角盔、脖子上挂着十字架的大村纯忠。
远藤又次郎是小西行长的副将,此人乃是日本有名的铁炮高手,曾经在军阵中狙杀敌军主将,用一颗铅弹瓦解了一万五千人的攻势,早在织田信长时期就是丰臣秀吉手下最可靠的火器专家,专门为他统领和训练铁炮部队,此前平壤之战就是他统领火器部队击溃了明军,因此认为明军不过如此,力主坚守平壤。
而大村纯忠则是国中著名的基督徒,之前替织田信长负责岛津港的商贸事宜,和大明、西番商贾多有接触,对大明的情况有一定的了解,力主撤兵回南四道,暂避明军兵锋。
两人争吵不休,让小西行长听得头都大了,心中更加犹豫不决,一方面还是担心明军战斗力超乎自己想象,一方面又不想放弃到嘴的肥肉,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在此时,一名武士急匆匆闯了进来,将一封书信呈给小西行长:“摄津守大人,中纳言大人传来消息,水军在玉浦湾大败,大隅守、佐渡守、中务少辅等诸位大人统领的水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十八艘船舰逃了出来,随水军参战的参议大人所部第四军团也损失惨重,残兵逃到巨济岛上,正与明军南洋新军所部激战。”
“什么?”小西行长慌忙拆开书信,宇喜多秀家在信上详细写明了玉浦湾海战的过程,九鬼嘉隆孤身逃回釜山,藤堂高虎和胁坂安治生死不知,岛津义弘领着几千残军逃到巨济岛上,正与刘綎统率的南洋新军激战,但面对有舰炮掩护的南洋新军,覆灭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明军大筒数倍于我,大筒轰鸣如巨雷,数里之外轮番齐射,我船大筒不能及、追也追不上,大半为其大筒击毁.....”
“明军铁炮射程远超我军装备之铁炮,且运用犀利、射击极准,明军又有火箭、火雷、炸药等物,我军船舰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为其大筒击毁。”
小西行长轻声念着信上的内容,身子都在微微发抖,这封信让他猛然间意识到,这次援朝的明军似乎与之前突袭平壤的那股明军截然不同,他用之前的经验来决定战守之策,没准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中纳言大人请摄津守大人立即整顿军队、粮草和军备撤退,第三军团和第五军团会在京畿道边界接应,先与汉城的第六军团会和,再决定战守之策!”那名武士还在传递着宇喜多秀家的命令:“肥后守大人也会接到撤兵的命令,第二军团将退往庆尚道,筑城以为久守之策。”
小西行长点点头,加藤清正筑城守城都很有一套,如今水军惨败,海援断绝,他们这些人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困在朝鲜了,凭借坚城守御才是上策。
小西行长站起身来,正要吩咐诸将整理军队物资准备撤退,忽然一名武士慌里慌张闯了进来,高声嚷嚷道:“摄津守大人!不好了,明军来了!明军兵临城下了!”
平壤城外,祖承训立过的小土坡上,戚继光正骑在一匹安达卢西亚马上,用望远镜远远观察着平壤城的情况。
“还好,戚军机,咱们动作够快,倭寇还没吓跑。”李如松嘿嘿笑着凑了过来,他精挑细选所部四千铁骑一路狂奔,在顺安消灭了小西行长布置的前沿哨卫,和祖承训一样突然出现在平壤城下。
当然,他不会和祖承训那般以疲惫之师孤军突袭,他的任务主要是监视平壤的倭军,倭军以步兵为主,小西行长不是傻子,不会放着坚城不守把军队拉到旷野上白白受骑兵冲击,只要有他这支骑兵在城下,就能把倭军钉死在平壤城中。
“祖承训战败到底还是有些效果,小西行长看样子是想在平壤搏一把了.....”戚继光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天子说性格决定命运,商贾出身之人总会计较一些蝇头小利,利令智昏!”
“其实他现在也可以放弃平壤逃跑的!”林继业安排好军士们休息,也凑了过来:“小西行长若是有壮士断腕的决心,留下一部在平壤与我军对峙,自己率大部分散南逃便是,我军孤军而来,担忧腹背受敌也不敢深追,只要他抛下一切辎重军备,速度够快,就能逃出生天。”
“但他不是那般果决的人,因此这平壤城就是他第一军团的葬身之地!”戚继光哈哈一笑,观察过一阵城池,心中已经有了破城的计划,指着平壤城问道:“考一考你们两个,这平壤城该如何破?”
“攻击坚城,自然得用大炮!”李如松抢先答道:“用重炮轰开各个城门和城墙,大军涌入便是。”
“祖承训兵败,证明倭军巷战能力不凡,倭军又是困兽,单单攻破城门城墙,恐怕还不能陷城......”林继业皱眉思考着:“若要破城,巷战是免不了了,巷战之中,也得重炮掩护诸军推进......”
三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吐出三个字:“牡丹峰!”
戚继光哈哈笑着点点头:“不错,牡丹峰乃是平壤城的制高点,在那布下重炮,能够轰击城内大部分目标,极为紧要。小西行长也明白这点,所以他在牡丹峰上布下重兵,把炮队都安排在牡丹峰上。”
“攻不下牡丹峰,我大军就会时刻受到倭军火炮威胁,就算攻下了城门城墙也无济于事....”戚继光呵呵冷笑起来,看向远处云雾遮绕的牡丹峰:“用火器,我大明是倭寇的祖宗,就让我们教教他,火炮该怎么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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