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掘壕

小西行长果然没有壮士断腕的勇气，趁着明军主力还没抵达的时间拼命加固城防，试图将平壤打造成一个牢不可破的要塞城市。

明军诸部也陆陆续续的抵达，城下一片人嘶马嚎，赤红的棉甲和白色的营帐交织成一条鲜艳的巨龙，炮队已经和牡丹峰上的倭军炮队交上了火，隆隆的炮声一刻不停，炸得土石飞溅。

“倭军在城墙上放的兵马不多，小西行长清楚死守城墙就是白白挨炮，准备放弃城门和城墙与我军巷战了......”戚继光指着平壤城为敌台上观战的朱翊钧解释着：“陛下，若要巷战，必须解决牡丹峰上的倭军炮队，倭军火炮不少，臣在东南抗倭之时见过的双方火炮加起来恐怕还没有小西行长所部的多。”

朱翊钧悄悄翻了个白眼，大明淘汰的火器不少卖到了日本，为了加速日本的统一和侵朝，还利用江东之和南洋商行“走私”了不少先进火器给日本，倭军的火器化可以说是自己一手养起来的。

新军的火器化也在逐步影响着周边国家，短短几十年，战争的形态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牡丹峰地势险要，唯有几条山道可以攀登，倭军以火器火炮拒守，易守难攻，若是纵兵强攻，恐怕会损失惨重......”戚继光指向牡丹峰，继续讲解着：“欲夺下牡丹峰，必须先摧毁山上的炮兵阵地，倭军居高临下，炮手似乎也都是些经验丰富的精锐，火炮准度不差，我军火炮处于劣势，若以寻常之法对炮，恐怕损失会很大。”

朱翊钧皱了皱眉，将望远镜挪向牡丹峰，问道：“武毅侯既然如此说，想来是有了破敌之法了吧？”

戚继光点点头：“回陛下，臣确实有破敌之法，说来其实简单，只不过要耗些时间和气力。”

朱翊钧哈哈一笑，耸耸肩：“无妨，朝鲜人的气力足、朕也有的是时间，武毅侯就按您的法子去做便是！”

城外是号角连连、军鼓阵阵，城里却是一片愁云惨淡，小西行长立在城中自己亲手建起的风月楼楼顶，用望远镜扫视着明军军阵和大营，嘴里阵阵发苦。

小西行长缩在平壤这么久，除了出兵剿灭各地义军、劫掠粮草军资之外，还驱使朝鲜百姓在平壤大修工事，在牡丹峰上修筑土墙炮台，在平壤城中广修土堡暗寨，这风月楼便是在这段时间内修起，以日本国内的天守阁为蓝本，处在平壤城北的制高点上，可以俯瞰整个平壤城和附近区域，是小西行长准备的战时指挥所。

就像这座坚固且易守难攻的风月楼，固若金汤的平壤城在之前与辽东军的战斗中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给了小西行长固守的信心，也让他犯下了送命的错误。

城外的明军正在集结整队，火炮开始推入炮位，似乎马上就要进攻，小西行长心中犹如压着一块大石头一般喘不过气来，他也是沙场宿将，一支军队强弱与否单单从军阵和精气神就能看出来，对面的明军和之前那支突袭平壤的明军完全不同，甚至他沙场征战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如此严整且士气高昂的军队。

若只是一支部队也就罢了，但这数万明军旗号不同、盔甲形制也有差异，明显抽调自不同的部队，但却同声一起、行动一致，如同出自同一支部队一般。

这需要极为强大的纪律约束，令行即止、如臂使止，这样的军队往往就和“天下无敌”四个字挂钩。

小西行长很清楚，对面的军队绝不会像之前的明军一样陷入险地、伤亡一重便全军溃退，一定会死磕到底，不啃掉挡在他们面前的自己和第一军团绝不罢休。

而这支明军还拥有着数不胜数的火炮和火器，不少火器小西行长连见都没见过，但能被明军拿来攻城，想来威力也不会小。

丰臣秀吉是靠着火器崛起于日本的，小西行长也是靠着火器横扫朝鲜的，他很清楚火器的强大，如今明军人数、纪律、火器数量都大大超过自己，自己几乎等于是死路一条。

为什么不撤兵？为什么不跑路？小西行长懊恼至极，但如今后悔也没用了，明军将他派去讲和的使者拖到阵前祭旗，脑袋就挂在军旗上，摆明了是要用自己的性命和第一军团的下场来震慑所有侵朝日军了。

长长叹了一口气，小西行长将望远镜挪向牡丹峰，那里已是炮火隆隆、火花四溅，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牡丹峰能坚守足够长的时间，坚持到正向平壤赶来的黑田长政和福岛正则两支军队赶到，帮他撕开一个缺口，让他能逃出生天。

明军军阵中响起阵阵号角声，朝鲜仆军推着上百辆盾车向牡丹峰而去，明军军阵也开始调动起来，明军的进攻开始了。

小西行长狠狠咬了咬牙，回头冲一阵脸色难看的部将吼道：“我等生死皆系此战！人人务必奋勇争先，退后者斩！”

数百门重炮对着牡丹峰和平壤西门猛烈的轰击起来，震耳欲聋的巨响持续不断，后座力带来的颤动仿佛要引发一场地震，将整个平壤城都震得粉碎。

一枚重达十余斤的炮弹准确的砸在平壤西城门的城楼上，在屋顶砸出个碗口大小的窟窿，但速度却依旧不减，一路横冲直撞，直到撞毁支撑城楼的顶梁柱才缓缓停下，巍峨的城楼摇晃了一下，哗啦啦垮塌下来，将躲在里头观察敌情的武士和足轻统统压在底下。

城头上木石乱飞，炮弹如雨点般落下，不少开花弹混在其中，配备了百工院最新研制的延时引信的开花弹，外表看起来如同普通的实心炮弹一般，里面却塞满了火药，铁蒺藜、瓷片等物，落在城头上过了一阵才会突然爆开，塞在里面的杂物和铅弹化作一阵爆裂的风暴席卷四周。

城头上的足轻和武士不知内情，还以为这些开花弹只是普通的铁弹，还组织朝鲜伪军和足轻去拾取这些失去动能的“铁球”，毫无防备的被这场爆裂的风暴席卷，被炸得千疮百孔、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伤员更是凄惨，在痛苦中挣扎哀嚎，拖着满身血洞的尸体乱爬，直至死亡。

西门城楼和附近的城墙飞快的就被压制住了，之前还仗着武勇待在城墙上监视明军行动的武士们顾不得军令率先逃跑，足轻和朝鲜伪军也夺路而逃，不一会儿城墙上便再没有倭军的身影，明军炮兵开始集中火力轰击城门、轰塌城墙，为之后入城进攻的军队拓宽前进的道路。

但牡丹峰的战事却没有这么顺利，倭军炮队居高临下，从战国乱世中历练出来的老炮手和明军军校训练出来的专业炮手旗鼓相当，一边炮多先进，一边地势优良、工事完备，两边打得有来有回。

但明军也是准备良久，用炮火将平壤城的倭军和牡丹峰的倭军分隔开来之后，无数朝鲜军民在大炮和盾车的掩护下开始挖掘壕沟，将挖出的泥土堆向牡丹峰方向形成胸墙，又顶着牡丹峰上的炮火，从这道壕沟开始往牡丹峰山脚下挖掘，试图一直将壕沟延伸至牡丹峰山下，在山下形成一道前沿壕。

朱翊钧看着那些密密麻麻如蚂蚁一般挖壕的朝鲜人，不由得微微一笑，戚继光这法子确实简单，说白了就是利用堑壕削减牡丹峰的炮火威力，缩短明军的炮兵和步兵攻击距离。

但要想到这个“简单”的方法在这个时代却不简单，如今这个时代，防守方火炮众多、工事坚固、地势险要的防御工事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一般的将领直接拼炮多人多就行了，即便是掘壕围攻，大多也是用于围城或作为零散的野战突击出发地，很少会需要将堑壕形成体系，层层推进。

但戚继光不同，这是个经验丰富、眼光超前且善于总结的名将，面对不同的战场环境总能创造出不同的应对方法，在东南抗倭之时针对东南水田众多的环境和有武艺无纪律的倭寇创造出了鸳鸯阵，在蓟镇练兵之时又针对草原无遮无拦和鞑子来去如风的特点改良了车营。

如今面对在牡丹峰上构筑了坚固工事、地势险要且装备大量火炮的倭军，又创造性的发展出了堑壕围攻的方法。

虽然现在还只是戚继光的灵光一闪，还达不到后世那般体系化的战术思想，但朱翊钧却信心满满，给戚继光足够的时间，他一定能让堑壕攻城体系战术提前几十年问世。

因为战争的形态已经在逐渐的改变了，新军靠着火器横扫八方，周边的国家和民族或多或少也在不断学习着，日后大明碰到的敌人，火炮会越来越多、工事也会越来越坚固，迟早有一天，明军会像以后的西班牙在尼德兰碰到的情况那样，面对满地的坚固要塞。

有需求，才会有跨越式的进步，商品如此、科学如此、思想如此，战术也是如此。

牡丹峰上的倭军自然没有搞懂明军在干什么，但丰富的战争经验告诉他们不能让明军把堑壕推进到眼皮底下，纷纷集中火力猛轰挖壕的朝鲜军卒和民夫，哪怕有明军火炮和盾车的掩护，还有堑壕的遮蔽，朝鲜军卒的伤亡也在倭军越来越密集的炮火下渐渐大了起来，不时有残肢断臂被爆炸的冲击波裹着冲出堑壕，在空中翻飞一阵才落在地上。

但他们一步也不敢退，之前三道巡边使李镒顶不住倭军炮火，仗着自己的身份欲暂时撤退，结果被明军拿下砍了脑袋，头颅现在还插在军阵前，天军连朝鲜一等一的大官都能干干脆脆砍了，砍他们这些小兵小民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更别说大明承诺了牺牲和伤残的将士都能领到抚恤、有功的重赏，他们这些朝鲜军平日里也是时常欠饷的，活得猪狗不如的，如今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谁不奋勇？

两万多朝鲜人，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将前沿壕推进到牡丹峰山脚下，等待已久的明军炮队开始行动，先将上百具神火飞鸦推进到前沿壕的胸墙处，借着胸墙的掩护次第发射，神火飞鸦次第腾空，在高空中化作万道流星，坠进了牡丹峰的山腰山顶，石油混合的火药瞬间燃起剧烈的大火，点燃了山上的草木，不一会儿便吞噬了整座山峰，烧得无数躲在工事里的倭军炮手和足轻四处乱逃。

神火飞鸦只打了两轮便停了火，明军接下来的攻城行动还需要利用牡丹峰上倭军构筑的炮位，要是让大火烧个连绵不绝，倭军是得统统烧死在山上，但明军也没法登山了。

借着神火飞鸦片和大火的掩护，明军炮队又将威远大将军炮拉了上来，推入前沿壕中早已准备好的炮位，在营中望楼上观察手的旗语引导下，用曲射的炮弹准确的覆盖倭军的炮位，和在山峰上建起的各种防御工事，为之后贵州新军的攻山行动尽量推平障碍。

炮声隆隆、弹片飞散、大火炽热，牡丹峰上的倭军死伤惨重，无数人胆战心惊彻底失去了战意，仓皇的想要逃下山，或被督战的倭军击杀，或被明军集火轰杀，有些慌不择路闯进火海之中，被无情的火焰包裹成一个个火球，从山崖绝壁上滚落坠下。

一个燃烧着的火球尖叫着砸在地上，顿时便四分五裂，鲜血和肉体被火焰炙烤，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香味，正在山崖下前沿壕集结部下准备攻山的杨栋摸了摸鼻子，皱眉抬头看了看山峰。

大火和明军的炮火已经将山上的倭军防御体系彻底压制、搅碎，倭军乱成一团、阵不成阵，如今到了专为山地作战而筹建的贵州新军上场的时候了。

“这是新军的入朝首战，打起精神来，别给我丢脸！”杨栋淡然的吩咐了一句，回头冲身旁成为他副手的原石柱土司首领马斗斛嘿嘿一笑：“马参将，当年贵州的承诺，本总兵今日便在此实现，让你看看什么叫‘天下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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