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生的食指却在无声的用力,在被子上使劲掐了一把。
如果今天晚上不是她在,不是她一直拦着不让见外婆,那两姐妹就要永远逍遥法外了,外婆就要平白无故的吃着番苦。
她年纪这么大了,怎么经得起这种折腾啊,叶秋生想到就有泪意。
叶诚姗姗来迟,但是风尘仆仆的样子看得出来是着急,孙老也就没有询问。
叶诚和叶秋生擦肩而过的时候彼此都没有望向对方一眼,叶秋生还能闻见他身上一股女人香水的味道,孙老自然也闻见了。
「叶诚,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
「谈生意去了。」叶诚一言蔽之。
说他心系外婆吧,他只是站在床边看着,连坐下都没有,说他是装的吧,他又异常的严肃正经。
总之这家人,没有谁能看透谁。
叶秋生一迈出病房,就感觉脚下踩过一片云,整个人好像飘了起来。
她能听见有人在她耳旁喊她的名字,可是她睁不开眼睛,看不清这个人。
有人扯起她的手臂,将她抱了起来,她全部都能感受到,身边声音很嘈杂,她也有感觉,可是她就是不能说话。
她很努力的想要从嗓子里发出点声音,可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堵住了她的嗓子,她很难受,她知道旁边的人很着急。
抓住她手的那个人在用力了,她的手掌都要被捏碎了,她还是有痛感的,可是为什么动不了呢,可是她为什么使不上力气。
这一瞬间她仿佛感到了死亡。
好像整个人的灵魂飘到了半空中,整个躯壳儿瞬间空了,什么也不剩,她无法再操控自己的身体,这种无力感,只能让她想到死亡。
叶秋生从他手里滑出去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颤抖了一下。
他第一时间就去探她的呼吸,他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的慌乱是什么,可是她的呼吸是真的微弱,司行宴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冲进一间病房。
将她放在病床时,他看见了她眼角滑出来的一滴泪水。
司行宴想伸手去帮她擦干净,但是指尖冻得有点僵硬,于是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暖和了点之后,才顺着她的眼角,抹掉了泪痕。
她没有彻底昏迷过去,脑海里开始闪过过往的很多片段,连不成完整的记忆,想走马灯一般一幕幕闪现。
有叶如闻抱着她喂她喝药的场景,有童年在小河沟里捞虾子,有自己一个人在暴雨天独自打伞回家,环视四周都有大人来接。
当她由于低血糖昏迷到操场上时,班主任不知道给谁打电话,最后谁也没来,她在办公室喝了杯蜂蜜水就回家了。
当她穿梭在黝黑的过道时,就闻见了炝锅的香气,满心欢喜推开门时才发现不是她的家。
当她被人从楼梯上推了下去的时,抬眼人早就跑没了,她自己去买了瓶碘酒一包棉签,小心的自己擦拭着伤口。
画面一转最后是她在国外,她在一家婚纱店的橱窗外驻足,那天飘着大雪,她很冷,小手塞在衣服口袋里拼命往暖和的地方汲取热源。
橱窗里的人发现了她的存在,他正在喝着咖啡,两目相接司行宴。
「你别走!」
叶秋生惊醒,心里那股悸动还存在,眼眶一热,滚下来一滴眼泪,好像有很多零碎的片段塞进了她的身体。
「做噩梦了?想到什么了?」司行宴盯着玻璃瓶里的液体,然后给她调整滴液的流速,又把医生叫来了。
叶秋生坐了起来,偏头靠在枕头上,深呼吸着调整心率,「你怎么不休息一会儿,都这么晚了,你就一直坐在这吗?」
「我不守着你,你这瓶子要是空了谁管?」司行宴双腿交叠着仰头往后倒去,捏了捏鼻梁。
「有护士吧」
「你见过哪个护士专门守着别人输液的,人家都是家里人看着。」
家里人三个人,听着多么情真意切,可是叶秋生拿什么立场去听这样的话,她是真的想和司行宴好好在一起吗?
楚禾有句话说得对,感情不能胡乱的开始,容易不尴不尬,不清不楚的,找不到界限。
医生来帮她把手上的针拔掉,操心的叮嘱了几句,「叶小姐,你这身体好好修养着吧,你这身体亏空太多了,你再不上心,这真的」
「好了,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
司行宴打断了他的话,医生也很有眼力见的退了出去。
叶秋生摸着手背刚才扎针的地方,「我输了多久?」
「三瓶药。」
司行宴起身将门关好,边走边拖衣服,衬衣被他随手甩在沙发上,露出精瘦的身材,肌肉牵一发而动全身,线条流畅。
「我其实一直有个感觉,我可能活不过三十岁」
「说的什么屁话。」
叶秋生见到男人微怒的神色,这个时候倒没有心惊胆战的感觉了,跟说闲话一样的,拉起被子盖在胸前,侧过身子枕着自己的手。
「主要是我还挺害怕我老了以后的样子的,我觉得三十岁刚刚好,在三十岁之前我肯定能把我想做的都做完了。」
「你想做什么?」
男人走进浴室,浴室门大敞着,水声从里面哗哗的传出,距离病床也就几米的距离,声音没有任何的隔挡。
但是没有面对面,叶秋生其实是更轻松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也不一定听得见,她翻了个身面朝天花板。
「我其实没有什么想法,最开始是恨的,恨得想让所有人都得到报应,可是慢慢生活好了点,心态也发生了改变,我发现惩罚他们不该是我去做的事,我该做的应该是让自己生活得更好。」
「我现在才明白外婆那些话的含义,我想她的意思大概也是这样。所以我开始想的是,要过好自己的生活,赚很多的钱给冯子俞花,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只不过她现在不太想理我了。」
「我还想带外婆出去旅游,这其实是小时候我最大愿望,因为我没有爸爸,我想叶如闻肯定很孤单,我以后要带她出去玩,但是她后来也不在了,我就想的是一定要和外婆旅游,外公不在之后她不爱出门了,我要带她出去看看。」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愿望一个一个的落空,生活里的念想被一根根的斩断,她实在不知道现在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司行宴赤裸着身子走了出来,只下半身挂着条浴巾,湿漉漉的短发上盖着张白毛巾,全身还冒着热气。
叶秋生无声咽了下口水,这谁能不馋,只是她没这个心情罢了。
「司行宴,你用沐浴露了吗?」
这洗个澡的功夫怎么跟上个厕所一样。
司行宴侧过脸去眼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你来摸摸?」
叶秋生嫌弃的撇过脸过,「我不摸,你肯定没洗干净,脏死了。」
被子里却突然掀起一阵凉风,病床往下沉了下,一个庞然大物一下钻进了被窝抱住了她。
「我多香你闻闻,你再嗅嗅你自己,都要嗖了,再不洗洗,你都要长蘑菇了。」说着,他捻起了几根叶秋生头顶的发。
「三天没洗了吧。」
叶秋生皱起秀眉狠狠的推他,「三天都算我爱干净的了,你下去
,头发都还是湿的,你别把我枕头打湿了。」
「给我吹吹。」司行宴强行将她拖了起来,就跟捡垃圾一样那么轻易。
「你没长手嘛司行宴!拿有把人从病床上拉起来的,你信不信以后我把你从棺材里拉出来」
叶秋生一抬头对上司行宴阴冷的脸,瞬间噤声,一声不吭。
叶秋生侧坐在沙发扶手上,温暖的凉风从她手缝间穿过,她有些贪恋的多吹了会儿手,男人的头发细软优质。
真的是优秀的人,连发丝都是优秀的
叶秋生透过手机屏幕的光看见了几张报表似的图,「怎么会有人加班到这个时候。」
司行宴冷呵一声,「我不知道是谁这些天晚上硬不睡让我陪她的,这些员工也是可怜了,成了某人失眠的牺牲品。」
「」
热风带走水汽,发丝散发出清香扑进叶秋生鼻腔,紧绷头疼稍稍舒缓。
她抓了抓司行宴的头发,「我外婆那边,那些人,走了吗?」
「走了。你是怎么让孟老帮你外婆治病的,你们两家并无交情,而且他厌烦叶如闻,这事是摆在明面上的,你拿什么筹码换的?」
他抓过叶秋生刚才扎针的手,一个红点,略微有些青肿,他轻轻揉着她手的手背,一圈圈的,柔软的指腹在她手背上打圈。
「我没有什么是他要的,我不过是在雪地里跪了一个晚上,他心里对叶如闻有气,我也差点晕死在雪地里了,他不至于还为难我,再说外婆也是他故交,没有那么冷血。」
「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司行宴将她抱了起来,往病床里塞。
叶秋生躺在床上抓着他光溜溜却坚硬的手臂,「手机没电了,有点紧急,对了,你怎么回来的?那天你来的太及时了,你要是不那个时候回来估计我什么事也做不成。」
「哼,你也知道你什么事也做不成。」司行宴修长的腿搭在她身上,将她一整个拥入怀中,「以后没必要去求谁,有那个精力,给我打一个电话什么都有了。」
司行宴像个火炉般滚烫,叶秋生有些贪恋的抱住了他的腰肢,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艰难。
他是她最后的稻草了啊。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哪儿都没去过。」
「司行宴,我想妈妈了。」叶秋生一头扎进司行宴怀里,额头抵在他肩上,还能闻见淡淡的沐浴露清香,看来他是真的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