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菲看一眼一旁局促不安的那个女人,对她轻轻点头问:“身体恢复怎么样?”
“好啊,已经好了!”老妇人一边回答一边说:“屋内坐吧!”
赵红卫已经走到水池边开始洗手,九菲上前一步说:“赵伯伯,我们隔壁谈吧!”
甩甩手上的水,赵红卫点头说:“好啊,那我就省下茶叶啦!”
九菲转身电话打给生态疗养院的经理,让她在隔壁菊园备好三人份的茶点。
赵红卫在生态疗养院的住处,就在偏西北角落一些的菊园附近。
沿着庭院前面的荷塘边沿,走进高大茂密的竹林。
这里的竹子和园中其他地方种植的纤细竹子不一样,是赵红卫亲自照管,密密麻麻中每一棵都长的笔直挺拔,看上去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每年冬季赵红卫都会亲自剔除一些看上去不太好的或者已经到了年限的,留下空隙给春季合适的竹笋长大。
此时,正是竹笋采摘的好时节。
“竹笋好肥哟!”九菲情不自禁。
“你喜欢吗?爱吃的话可以挖好后晒干,一年四季都可以吃。慧颖以前最爱吃它减肥。你们谁要是喜欢吃,我给你们也做点笋干。”赵红卫说。
“吃一点还可以,笋干太麻烦了。”九菲推辞着。
“不麻烦,年龄大了还有人需要,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呢!”赵红卫说着,走到一颗刚露头的笋处,掂着一个竹篓子盖上说:“这个长大一些做笋干就好吃。”
“想不到您老还有这手艺。”走在前面的杨军,转身看着赵红卫说。
赵红卫走出竹林,拍拍身边的一棵大竹子说:“这算啥,年轻的时候在下乡做的比现在好多了。”
说话间,三人穿过紧挨竹林的一道拱形门,就到了菊园。
菊苗都还没有破土,光秃秃的露出黑黄的泥土。
“等到秋天的时候再来就会有漂亮的垂钟墨菊了,我去年嫁接的新品种,秋天的时候埋了老枝在土里。”赵红卫说着,走到一片土地前,弯腰用手扒拉着。
“看不出来您现在已经是育苗专家了。”九菲感慨。
赵红卫松开手中抓起的泥土,淡淡的说:“我不过是给自己找个活着的乐子罢了。”
菊园内的房间是以前的美术培训处,今年刚刚装修完毕。
一处廊檐挨着的葡萄藤下,一张茶桌,几把椅子已经摆好。
不远处一把锄头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看来在这里劳作的工人也被暂时清理到别处。
三人依次入座。
“你们俩还能来看我,这是自从慧颖去美国之后,我遇到的最开心的事情了。”赵红卫打开茶桌上几个装有茶叶的瓷罐子,看了看说:“年龄大了睡眠少,你们随我喝点老普洱吧。”
“当然可以!”杨军说。
“杨副局长这一段时间真的辛苦了!”赵红卫转身拨弄着煮水的炭火炉子,看一眼杨军说:“你爱人的事情我听说了……不过,正因为有那一次大的清扫,才得以现在的安静啊。不然,一个城市如果被毒品这种玩意渗透,那就不仅仅是领导失职这么简单了。”
“感谢您能这样中肯的评价我们的工作。”杨军看着赵红卫说。
已经偏西的太阳刚好照在赵红卫的脸上,他悄悄转身看一眼九菲说:“九菲,谢谢你为慧颖出国做了担保。”
“这是我应该做的。”九菲淡然一笑。
“很对不起二位啊!”赵红卫往茶壶里夹着茶叶说:“以前怪我老眼昏花,看错你们啦!”
九菲和杨军听后,相视一笑。
“我曾经因为慧颖的事情怪罪过你们,但现在看来,你们才是走在正道上的人。”赵红卫边摆弄茶具边说。
“我们也是尽自己的职责,工作吗。”杨军说。
“好啦,我也不表扬你们啦!说吧,今天找我什么事情?”赵红卫对壶冲水时问。
“赵伯伯,我想知道您和魏之善生前有过什么交易吗?”九菲问。
杨军没想到九菲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微微一愣。
反观赵红卫,平静的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水递到嘴边,另只手对两位年轻人做了“请”的手势说:“九菲,你这点很像你的父亲,遇事沉着冷静。慧颖要是也能这样,何至今天流落去了美国?”
“美国也不错呀?多少人梦寐以求呢!”九菲没想到赵红卫用这样的态度评价自己的女儿去了美国。
“咱这个城市地处中原,少山缺水,城市绿化不达标,市内娱乐休闲空地太少,当时市政府刚好有这个设想,改善市内三个小公园的破墙透绿,再增添一个大的空闲娱乐的地方。”赵红卫不再提女儿赵慧颖,喝口茶看着杨军和九菲说。
“听说当时还有其他人竞争?”杨军问。
“政府当时也考虑到,虽然是一个惠民工程,但并不会短期给投资人带来收益。于是就允许有条件的人自由竞争。参与竞争的那人是名台湾人,他想建一个寺院。这和魏之善提出的建一个生态疗养院的计划明显不在一个层次,最后就把他淘汰了。”
“这么说,当时也不算刻意给魏之善批地了?”杨军问。
“但是后来在项目实施过程中,魏之善提出再向外扩展了五百米搞绿化隔离带,班子讨论时没通过,是慧颖求我带着魏之善,到政府办公室讲解之后才通过的。包括现在前面大佛那一片,也都是最后新加上的。”
赵红卫说到这里看一眼九菲说:“至于交易还是有的,他私底下答应我这辈子会把慧颖当好朋友对待的。不怕你们笑话,我同意了。”
“他生前和毒品有联系吗?”九菲继续问。
赵红卫看着九菲,喝口茶,慢慢的说:“看来以前你和小魏之间的确不是无间,慧颖就从来没有怀疑过魏之善会掺和毒品这个事情。”
九菲一言不发的笑笑,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水。
杨军看得出她的眼睛露出一种释然。
毕竟是一起生活过的人,内心会有纠结避免不了。
“以您老的眼光,这次公安局的消毒打击彻底吗?”杨军问。
“一次行动是否成功,主要看他起到的震慑作用。不然这次的贩毒人员抓着了,暂时冷却一阵子,后面还会有新的贩毒人员产生。”赵红卫看着杨军说:“杨副局长其实是想问我有关常勇的事情吧?”
“您方便说一下吗?”杨军问、
“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方便的。刚才让到这院喝茶,就知道你们的问题了。”赵红卫喝口九菲为他新倒的热茶,向下深深地撇一下嘴。
“其实,我一直羡慕九菲的爸爸,根正苗红的。虽然遭遇过不幸的婚姻,但他一直在追逐自己梦想的道路上行走。我结婚后有了慧颖,还是受到我父亲的影响,被派送到山区一个小村庄。陌生人刚到那里的时候,是看不懂山里的天气的。”
“的确这样!”杨军符合着。
“有个暑天下午看着凉快,我就一个人悄悄上山。刚到达半山腰的那块放羊草地,突然之间就变得天昏地暗,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一个人害怕啊,为躲雨我就进了山洞。”
“后来呢?”九菲问。
“雨一直下,又冷又饿又渴,就想趁雨小点时往下走。可是羊不走啊,那只领头的山羊一到洞口就往后退。我心里急,看见洞外有根棍子就想拿起来赶羊用,谁知是条蛇,刚一拿起就咬了我一下。”
“啊!”九菲情不自禁的发出畏惧。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女人的怀抱,她把我紧紧的搂在胸前,我像婴儿一样紧贴着她的皮肤。”赵红卫说到这里,无奈一样叹口气继续说:“村长的老婆看我一直没下山,就知道我遇到雷雨。冒雨找到发现我被蛇咬了,她给我吸了毒液,救了我……”
“原来是这样!”杨军说。
“虽然毒被吸了出来,我还是一会热一会冷得发抖。怕回去路上再遇到蛇,我们就在山上待到天明。”
“后来吃了不少苦吧?”九菲问。
“当时我住在村长家的别院,口粮也记在他们家。等我身体恢复可以外出时,看到村长把她老婆打得皮开肉绽……”
起风了,从远处飘来淡淡的李子花香,芬芬的带着一丝酸涩。
三人静默了,空气没有因为风的吹动变得活跃。
“没过多久,我接到返城的调令。临走那天早晨,天麻麻亮就一个人起床准备悄悄离开,结果碰到在村口上吊的村长老婆。我把她救下来,答应她以后有机会一定带她离开那里。之后的日子里,她就是凭着对我的信任坚持着活。”赵红卫说道这里,微微蹙着眉,为自己又倒了一杯茶。
“其实,她很了不起!”九菲说出这句话,发现赵红卫脸上出现一丝痛苦的神情。
或许想到了赵慧颖母亲对他的不信任吧。
“我离开后她有了儿子常勇,村长对她也慢慢好起来……”
“常勇不是您的儿子吗?”杨军问。
赵红卫仰脸对着已经没有太阳的天空自嘲说:“水可以解渴,也可以教人游泳,更可以淹死一个对它没敬畏心的人。这些年,常勇就是利用我对他母亲救命之恩的报答,一步步把自己逼到穷途末路。”
“慧颖难道也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吗?”九菲急切的问。
赵红卫看一眼九菲,闭了闭眼睛说:“我这个女儿,像极了她母亲的固执和任性;而常勇又和他自己的父亲一样刚愎自用,目中无人。”
“赵伯伯,我觉得这一点您可以和慧颖解释清楚,她一直因为这件事情很痛苦……”九菲说。
“解释?”赵红卫苦笑一声,慢慢的说:“难道你没发现早已经是事实胜于雄辩?!”
三人再次出现沉默。
生态疗养院的经理电话过来,问晚餐想吃什么。
九菲看一眼杨军和赵红卫说;“晚餐给我们清淡一点……”
“要什么清淡呀,我干了一天活了。炖个肉锅吧,对了,他们添些过水后的春笋。”赵红卫打断九菲的话,独自吩咐着。
九菲看一眼杨军,笑着对赵红卫说:“好的,听您的!”
不知不觉间,几个小时过去。
暮色闭合,竹林间的鸟儿欢快的叫着,此起彼伏。
有人过来为他们开启了廊檐下的大灯,撤掉茶几,换成了一张园木桌。
“给送碗白粥过去!”赵红卫指着自己居住的方位吩咐服务员,又对九菲和杨军说:“我不回去,她不做饭。”
“要不喊过来一起吧?”九菲让着。
赵红卫摇摇头说:“她还不知道她那些孩子们的事情,待那边好些!再说,我有些话还要和杨副局长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