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照射下的小区门口,已经换过衣服的九菲被三名男子围着,似乎正在费力的对他们解释着什么。
一伙人身后不远处停着的就是那辆下午在高速路口遇到的黑色汽车。
“怎么回事?”杨军从警车上下来,轻声问。
因为背向,三名男子没注意警车的到来。
此刻,听到杨军冰冷的声音转身看时,才发现一辆警车滴在了屁股后面,立即捏了吧唧的向一旁退缩着。
“他们说魏总生前欠他们一笔钱,现在因为是在生活过不下去了,不得不出面向我讨要……”
九菲话没说完,三名男子完全和刚才不一样的面孔说:“我们真的是没办法才来找您,您可以找其他熟悉的人先问问,毕竟以前也是奔着魏总的人品才投资的。”
“好,我一定问问。”九菲回答着,看见三明男子在杨军的注视下,竟然慢慢向后退着,直到转进那辆黑色汽车里,快速的跑了。
“你认识他们?”九菲看着杨军问。
“不认识。”
“那就是他们认出了你这位市公安局局长。”
杨军不动声色的说:“不是通知你在家安静地等着吗?”
“我接到你的电话后,到对面的餐厅定了两个热菜让他们送家,回来就碰到他们三人,一直信誓旦旦的说着。哦,”九菲说着手一指:“师傅已经做好菜送来了。”
“其实,我们可以到餐厅吃的。”杨军知道九菲一直顾忌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下次吧,这次既然都已经送过来了。”
二人说着转身带着送餐员一起向家走去。
餐员楼梯上的脚步声消失,洗手后的杨军看着正摆弄碗筷的九菲问:“你刚才是说魏总以前欠他们三个人的钱?”
“那个高个子就是丁香梅的哥哥,他说魏之善生前投资一个项目时,他妹妹丁香梅曾经跟着投资了几十万。这些年他不断地给丁香梅提起这事让她追要,但直到魏之善出事去世,丁香梅也没有对魏之善提起那次投资的事情。现在丁香梅也去世了,他在外面打牌欠人钱,被逼债时就把他妹妹以前曾经投资魏之善公司的事情告诉人家了。”
“就这么乌泱泱的来要钱啦?他们手中有证据吗?”
“我估计他哥哥手中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证据,要不以他的状态还会等到现在才来。不过看他言之凿凿的样子,也不像无中生有,但总还是要调查一番的才好下结论。”九菲紧着眉头说。
“当事双方都已经不在了,这样的事情一定让他们拿出真正的确凿证据,在警方监督下进行一切后续。不然以后谁来说魏总生前欠他的钱,你给还是不给?”
“当然不会这么随意。但如果他拿出证据,按照你的意思我还需要司法鉴定真伪,是吗?”
“当然。”
“到底是什么项目?公司财务上从来没有记录,再说他生前所有的投资我们已经追查清楚,所涉资金或者入股人里面,从来没有显示过丁香梅这个人。”
两人正说着,黄大兵打电话进来:“丁正永的弟弟丁正军这几天门面生意不顾,就拉着一个输钱的家伙到处跑,听人说是魏之善生前欠了那人一大笔钱,估计他们早晚会找九院长提这回事。”
传的可真快,不过黄大兵的这个电话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杨军看着满身疲惫的九菲说:“你的印象中,魏之善生前有没有说要投资过什么生意后来不提的,或者半途而废的?”
“很多啊,”九菲说,“最开始的时候他想做中药材批发,也曾经做过短期的药品独家代理,后来不是开了医药公司吗,估计也是最初那个时候弄的,但是后来真正做医疗器械以后,就比较专一了。”
“为什么?”
“一是因为他感觉自己对这块感兴趣,第二就是做这个的时候起步比较顺当,第三当然就是利润高了。”
“据警方调查,丁香梅一开始是在海南,后来在深圳发展,也就这两年才在本地立足,你感觉魏总会让她投资那一块呢?”
九菲摇摇头:“这么说你也感觉刚才那人讲的是真的?”
“现在还没办法确定,不排除几个街头无赖为了钱挖空心思的捕风捉影。”
“投资那一块我还真的不知道,不过鸟过留影,如果真的有,一定会留下痕迹的。”
“会不会在生态疗养院上?”杨军有意问。
“不可能!生态疗养院最困难的时候就是拿土地,后面的事情真的是水到渠成的事情,那里还需要她那一点钱?再说根据你的话,她不再深圳吗?”
两人边吃边聊,最终聊到生态疗养院现在的经营状态和收入等一些问题。
九菲也一一做了回答。
根据九菲的回答,杨军得知,即便魏之善生前为了防止别人在生态疗养院横插一杠,也没有对雷大鹏行贿的必要。
不说当时赵红卫父女的影响,单就生态疗养院前期投入的几个亿资金,也不是一般人轻松拿得起的。
纪委现在了解生态疗养院,会不会就是因为魏之善前期的大量投入资金?!
这个念头的出现让杨军心头一惊。
大概算一下,生态疗养院投建时,魏之善的医疗器械公司也刚刚站稳脚,即便盈利也不会就有几个亿。
“生态疗养院那么大的规模,最初启动的时候魏总是靠银行贷款吗?”杨军吃口饭,不在意的问。
“是啊,”九菲说,“当时按政府惠民工程低息贷款,还是找咱们的老同学,工商银行的行长郑凯办的。”
“还记得那次具体贷款多少吗?”
杨军话音落地,九菲愣了,但还是慢慢说:“两个多亿。”
“你别介意,我下午到省公安厅和杜卫红、常煜两位厅长专门就雷大鹏的事情进行交流时,”此刻,杨军感觉这些话不属保密范围,也不想对九菲隐瞒,“他们说现在纪委有意知道生态疗养院的一些情况,又怕他们出面调查会被一些有心人利用,影响你们云南制药厂的上市进展,就让我顺便向你打听一下。”
“纪委打听生态疗养院?什么意思?”
“树大招风,何况之前钱坤和刘秋琪都表示他们对生态疗养院的好奇,纪委这次应该就是正常了解。不过,”杨军隐瞒了雷大鹏受贿的事情,“我可能要亲自找刘秋琪谈点事情,毕竟他和雷金鸣是公开的师徒关系。”
九菲沉默了,表情又恢复到了听常校长聊天的神色。
“还有,赵老板说他出国,你知道他去哪里吗?”
“加拿大,但他也会去美国看望魏莫。”
加拿大!
杨军记得钱坤的妻子和孩子几年前也定居在了加拿大,不经意的说:“呵呵,赵老板的贸易公司已经全球了”
“那里有他关系好的朋友吧,”九菲彻底消失了不以为然,知道杨军的每一句话都是警察在询问,“他很早就说那里的朋友让他去玩。”
“国内这么忙,他也取不了太长时间吧?”
“这个还真的没有听说,你也知道他这人随意性大,即便定了的计划也常常会改变,再说为了魏之善的事情已经耽误他很多休息的时间,有些话我也不能随便问的。”
“的确。”杨军赞同的点点头。
“雷大鹏的事情会让他受牵连吗?”九菲放下手中的酒杯问。
杨军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说:“雷大鹏的事情是赵老板最先给杜卫红厅长提出的,找他也只是了解一些其他情况,另外,他按照杜卫红厅长的建议,很早就对刘秋琪有了接触。”
轮到九菲深吸气了,怀疑赵小六对刘秋琪和自己的关系早有一清二楚。
“这个家伙,竟然口风这么紧。”九菲轻声说。
“呵呵……”杨军再次笑了。
从九菲家走出,杨军坐上警车第一时间让徐斌把丁正军弄到市公安局连夜询问。
“刘秋琪那边估计你去了意义不大,”徐斌说,“纪委送过来的材料我已经找人全部看完了,每一笔的进出都有详细的记录,每一件物品都有证明和寄卖授权签字,况且他们和银行还有合作,所以手续上简直完美的无懈可击。”
“会不会注水?”
“应该不会,因为所有物品来源不止一个地方存档,有些贵重物品还会入了保险,而有的还有当回的可能,所以每一笔交易在手续上的确做得严丝合缝。”
“粗烟的事情呢?”
“粗烟的事情彻底查明,街头传说福林堂,其实就是福林堂当铺右边紧挨着的一家超市,那个老板前的弟弟开药店,前几年一直通过他弟弟进货偷卖,他本人已经承认这一事实。”
刘秋琪真的就是操行清白?又或者金叉完美脱壳?
杨军思索着,脑海里却漂浮着雷大鹏身上那张三千多万的银行卡。
第二天上午,杨军正在去市委开会的路上,接到纪委打来的电话,“雷大鹏不承认那张银行卡是自己的,对于以前何人从那张卡里支取了几千万更是不明白。”
“你们抓错人了呗!”杨军带着嘲弄的语气讲。
“但他违反党纪和法律,纵容犯罪并从中取利,甘愿为罪犯开脱等罪名也不轻啊。上午就要移交司法机关了,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按章程办吧!”杨军惋惜的说,“雷金鸣呢?”
“已经羁押看守所,估计会在那里呆上一阵子。”
挂了电话,杨军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董丽丽在雷大鹏身边工作多年,银行卡的事情绝不会有假。以他对雷大鹏的了解,雷大鹏一直不承认银行卡,是不是说银行卡里面的钱他并不完全清楚。
难道他在为别人作嫁衣裳?
在这城市有什么人敢让一个政法委书记为他做嫁衣裳呢?
杨军回想起最近这几年,随着改革开放和经济水平的大幅提高,已经让围绕官场的阶层越来越举足轻重。
在这个阶层内部有些人无所不能,但他们的隐蔽性又极好。而且他们的隐蔽性不是故意隐蔽的那种隐蔽,而是因为阶层内的私密与封锁。
这种私密与封锁,即离不开那些滋生贪腐的阶层土壤,又离不开那些目无法纪、胆大妄为的实权者。
雷大鹏作为多年的市公安局局长和市政法委书记,无疑是位名副其实的实权者,但他会不会同时也变成了滋生别人贪腐的土壤了呢?
杨军感觉自己随九菲回老家春游的轻松,仿佛眨眼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