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释府。
释凌天正在书房内斟酌着写奏章,这些天来,他一直在自己的府衙办公。
通过这些天的全面调查,根据账册上面的内容,霜月教养痋案牵涉的人越来越多,不断有人被攀咬出来,其中涉及到的大人物和武林人物让所有人都触目惊心。
按察使赵睿看到事情越闹越大,登时就有些稳不住了。以办案方便和避嫌为由,将查案的捕头全部赶了出去,以示这个案子跟自己并无关系。
释凌天只得把办案组设在了自家的府衙。其实他如果据理力争的话,赵睿并不敢公然驱逐他们。
只是释凌天自己也觉得牵涉面实在是太大了,他害怕赵睿掣自己的肘,更怕查案的细节被泄露,因此顺势也就搬了出来。
此刻他这封奏折,便是要弹劾自己这位同僚,豫州官场的第二把手,按察使赵睿。
他正在斟酌着用语,只见仆从上前,轻声道:“启禀大人,韩青樱韩捕头求见。”
“嗯,让她进来吧。”释凌天点点头说道。
这些天来,韩青樱几乎可算得上自己最得力的爱将。景陵之战,她只带了一个帮闲,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霜月教的主力全部击杀。这件事情在整个洛阳都传开了。
陈然作为帮闲被自动忽略,而韩青樱则成为了众人眼中公认的高手。
再加上她是老君山玄灵道长的爱徒,背景深厚。她所到之处,所有人都不敢和她动用武力。
因此有她在场时,查案变得非常顺利。此女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是这些天来,已隐隐成为按察使司中捕头们的核心。
不过别人不知韩青樱对战霜月教的底细,释凌天却是知道的。所以他对韩青樱的武功表现并没有太过侧目。
而他欣赏韩青樱的地方在于,此女办案可以算得上是刚正不阿。册子上牵涉到的人,不管是查到了谁,韩青樱全部都是秉公办理,毫无任何偏袒和遮掩。
这种魄力和霸气,不仅需要正直不屈的人品,更需要深厚的实力和背景。
没有实力和势力的人这么做这种事情,会被人称作缺心眼。如果一个县衙小捕头用这种贴面刚直的方式办案,可能还没查两天就被人给干掉了。
释凌天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似乎自己年轻时候都不敢这么刚勇。
只见韩青樱身穿一身黑色捕服,腰挎金纹雁翎刀,手里拿着一本册子,走进屋中。
她腰间那柄金纹雁翎刀是释凌天为了奖励她办案得力送给她的。配上少女英姿飒爽的身影,看上去极为相称。
“卑职韩青樱,参见总捕大人。”韩青樱躬身行礼道。
“无须多礼,请坐。”释凌天微笑着示意韩青樱坐下,然后问道:“青樱今日前来有何事?”
韩青樱并未坐下,而是将手中的册子放在了释凌天的桌上,道:“释大人,卑职又查到了一个新的线索。是那五虎门帮主,城南的百胜拳王贺亭钧的亲笔供词。”
她说这些的时候,语气颤抖,眼睛带光,看起来极为激动,显然是挖出来了一条大鱼。
“哦?说来听听。”释凌天微笑道。
韩青樱深吸一口气,道:“本朝国舅爷张彦曾经从霜月教手上买过十五个女仆。后来张府玩死了十个,霜月教又给他补了五个。这二十个人,都不是奴籍,而是邙山左近的良家子弟。也就说,这位国舅爷手上至少有十条人命。”
释凌天听到这话,顿时大吃一惊,连手中的毛笔都掉在奏章上,洇染处了一大片的墨渍。
国舅爷张彦,是朝中张贵妃的弟弟。而张贵妃则是当今皇上的宠妃,几乎可以跟皇后分庭抗礼。
这样尊贵的一个国舅爷,竟然也涉及到了案子中。
前几天,韩青樱查到了桂王,释凌天自己查到了宁王。他们两个王爷手上至少背了五条人命。而且,这两个王爷曾经为霜月教获取私盐提供过便利。
在查到的那些官员和勋贵中,释凌天以为这两个王爷已经算是两条大鱼了。他这几天一直在思索该如何上奏。为了保险起见,他原本想着先弹劾一下按察使赵睿试探一下圣意,看圣上是否真的要一查到底。
然而这奏折还没上,国舅爷竟又牵涉其中了。
和那两个闲散王爷不同,这国舅爷张彦可是直接牵涉到当今皇上的后宫,那可是皇上的门面。
这可如何是好?
两个王爷释凌天还有上奏的心思,但是国舅爷的话他就完全没有想法了。且不说皇上会如何,但就张贵妃,他便根本惹不起。
要知道天下捕头最厉害的,都在六扇门和锦衣卫。
六扇门的捕头总揽江湖和朝堂的关系,只接手江湖帮派斗争和久为官府通缉的要犯,同时与各大门派有相当的交情。
锦衣卫的职责相对简单一点,只负责皇权。只是,看似这简单的一个功能,却凌驾于天下所有的捕头之上。
释凌天自己便是从锦衣卫出来外放做官的,从根上来说,他只是皇室的护卫,也可称作家奴。
而张贵妃可以通过司礼监直接影响锦衣卫,又是皇上的爱妃,差不多算是锦衣卫的半个主人。
现在,查案却查到了张贵妃的头上。
家奴岂可犯主?
释凌天此刻心中极为纠结,他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神也出现了短暂的惊慌,忙用清理奏折上的墨渍来掩盖此时的失态。
而韩青樱却并没有释凌天想得这么多,依旧神情激动地向释凌天说道:“而且,据那贺亭钧所说,那国舅爷张彦有一次来洛阳,直接当着他的面杀死了一名十五岁的少女,还有贺亭钧的一个手下。
那少女是霜月教通过贺亭钧送给张彦的。只因那张彦亵玩那少女时,被贺亭钧的手下突然闯入,看到了少女的一双脚。张彦大怒之下,竟然直接戳瞎了贺亭钧那手下的眼睛,又砍下了少女的双脚。最后两个人都被张彦给折磨至死。”
韩青樱说道这里,脸上带着极为愤慨的表情道:“那两具尸体现在还埋在贺亭钧家的枯井里面。”
她对张彦的这种变态举措实在是深恶痛绝。实在是想象不到为什么一个人能变态到如此地步,竟有如此扭曲的占有欲。
释凌天默默听完韩青樱的叙述,心中冷静了下来,沉声问道:“可有证据证明是那国舅爷张彦所为?”
“张彦杀那两人之时,恼羞成怒,动静很大,好几个人看到了,都可以作证。而且那两个井下的尸体现在尚在,可以从伤口看出张彦的武功路数。”韩青樱侃侃而谈道。
“除了这些呢,可有物证?”释凌天又问道。
韩青樱想了一下,说道:“尸体上的伤痕也算作证据吧,而且又有人证。咱们把那张彦直接捉来一问不就可以了。”
释凌天摇摇头,道:“那张彦贵为国舅爷,此事恐怕难办。”
韩青樱立刻道:“本朝的律法,国舅爷也只是一个称谓吧,他又无官无职。我查过了,他只是贵妃的弟弟,有一个虚授的锦衣千户。我们依法是可以办他的。”
释凌天没想到韩青樱竟做了如此多的调查,一时之间有些无言,他想了下,只好说道:“青樱,这件事情你做的很好。但是眼下还不适宜动他,这件事情先交给我处理吧。”
韩青樱听到这句话,原本激动的心情立刻冷静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释凌天。
释凌天被她看得有些发毛,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韩青樱丝毫不惧,正色道:“释大人,您是不是害怕了?”
释凌天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韩青樱又说道:“之前那个宁王和桂王,你说他们爵位太高,咱们无权调查。现在这个国舅爷又无官职,为什么就动不得了?”
释凌天沉默了一下,试着解释道:“青樱。你还太小,官场上的事情你不懂。你若想将这个案子查下去,有些人你便不能动。不动还能查,一旦动了,别说我们根本动不了他,就连之前查到的那些阿猫阿狗,都也无法让他们伏法了。”
“这是为何?”韩青樱有些不解。
释凌天侃侃而谈道:“那是因为那些大人物惹上了这些事儿,他们若想脱罪,便只能直接推翻整个案子。要不然他们无罪,那些小喽啰反而有罪,岂不是证明我朝司法不严?
所以说,你要懂得取舍。想要将案子进行下去,只能有选择的办案。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韩青樱点了点头。
释凌天微微舒了口气。
“我明白,释大人您果然是怕了。”韩青樱接着说道。
释凌天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韩青樱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这些深奥难懂的道理,我只知道那些女孩们死得真的很惨。这些天查案以来,我已见到了太多尸体,她们中最小的,才只有九岁。有些尸体的样子已经成为了我这一生再也挥之不去的阴影。释大人,我我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是我看着这些尸体,感觉自己已经老了十几年一般”
她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微一拱手道:“卑职告辞。”
说完,她直接扭头便要离开。
释凌天脸色铁青,轻声喝道:“站住!”
韩青樱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释凌天表情阴沉,怒道:“我什么时候说不办了?”
韩青樱扭过头来,原本愤怒的情绪稍微缓和了点。
释凌天叹口气道:“只是,这件事情不能太过莽撞。我向你保证,该办的,一个都逃不了。”
“大人当真?”韩青樱眼神一亮,心中燃起了新的希望。这些天以来,她对这位大人还是十分信任的。
释凌天微微点了点头,他此时不想跟这位得力的手下闹别扭,于是缓了下口气道:“当然!说起来,你这几天辛苦了,本官本来想过段时间再把办案的奖励给你,还是今天先给你吧。”
韩青樱有些不好意思道:“释大人,卑职查案不是为了这些奖励”
释凌天脸上露出笑容,道:“你可能不想要,但是你的那个帮闲陈然一定想要。”
韩青樱听到这话,顿时点了点头。她回想起前段时间陈然看到衙门奖励的南蒿时,简直是开心的不行,直接把自己那份都抢了去。
她自小在老君山修行,不缺这种天材地宝,但是如果真的能够帮到表哥,那自己心中也是十分欢喜。
说起来,也有好多天没有见到表哥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忙些什么。
释凌天看到韩青樱脸上的笑容,知道自己暂时哄住了这个十六岁的少女。
他朝门外的仆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去取东西。
过了一会儿,仆从从门外进来,手中拿了一个相当大的木盒,里面也不知放了什么东西。
释凌天将盒子交给韩青樱,道:“这可是我释府的珍藏,你们兄妹俩看着分吧。算是本官私人奖给你们的。届时朝廷的封赏下来,也少不了你们。”
“如此多谢大人了!”韩青樱立刻拱手行礼道。
她心中已经打定,这些东西到时候都交给表哥,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提着礼盒出了释府后,韩青樱跨上高马,出洛阳城后,直奔长兴镖局而去。
一路上,她对见到表哥竟颇为期待。
在她小的时候,常和表哥一起玩,后来到了老君山修炼,对表哥的记忆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自前段时间在龙泉山庄再次遇见后,韩青樱突然发现,自己这个表哥竟然比自己的成长还要快。这令她非常惊讶,也非常欣喜。
后来跟表哥并肩作战了几次,竟觉得表哥比自己的父母还要坚实可靠。
要不是最近查案查得紧,她倒真想到长兴镖局和表哥好好切磋一下。
一会儿的功夫,韩青樱便来到了宁化坊的大街上。
只是令她疑惑的是,街边长兴镖局门口竟然站着两个守卫,穿的服饰也不是长兴镖局的服饰。
她心中疑惑,纵马上前道:“你们是什么人?守在长兴镖局做什么?”
“我们是归一派,这是我们掌门的祖宅,不守在这里却守在哪里?”两个守卫回答道。
韩青樱心中大奇,立刻喝问道:“哪里来的帮派,竟敢抢占别人的宅子?”
那两个守卫听到一个妙龄少女语气竟敢如此严厉,脸色立刻沉下来,怒道:“去去去,哪里来的野丫头。问到老爷们的头上。”
韩青樱冷笑一声,将自己的腰牌和金纹雁翎刀扬了扬。
两个守卫看到这两件事物,顿时面面相觑,他们实在无法将按察使捕头和眼前这个少女联系起来。
其中一个守卫脸上挤出笑容,道:“这是咱们归一派的祖宅,以前是长兴镖局。不知姑娘到来所谓何事?”
“归一派从未听说过。”韩青樱摇了摇头,道:“你们掌门叫什么?”
这一问问得也是颇为无礼,那守卫忍着气,沉声道:“我家掌门陈公讳然。也是长兴镖局的少东家。”
韩青樱听到这话,眼睛立刻睁得大大的,讶然道:“你们掌门竟是我的表哥?!”
那两个守卫也是吃了一惊,轻声问道:“您是?”
“我是陈然的表妹,韩青樱。”韩青樱笑道。
那两个守卫一听这话,顿时半跪在地,颤声道:“原来是本门的姑奶奶,弟子有眼不识泰山,真真是得罪了。”
韩青樱看这两个守卫诚惶诚恐,心想自己的表哥竟有如此威望,还当上了掌门。
“免礼吧。”韩青樱笑着挥挥手,问道:“你们掌门在哪里啊?”
“就在黄河北岸的玉阳山。”一个守卫连忙答道。
玉阳山韩青樱愣了一下,好像还挺远。
她现在急欲将释凌天奖励的东西送到陈然手上,当下没有任何由于,调转马头,便往玉阳山急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