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就是你的第二双眼睛

她抓了件被面上的旧衣，大概是这具身子的，穿好试着下炕。

她无法感谢梅娘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但她还得利用这身份活着，憋屈地活着！

“你小心点，你肚里还有我的孩子呢。”耳边又响起了梅娘的声音。

“你离我远点！”她低沉道。

董梅尽量温柔地看着小青禾，随手拿了块布片，给她擦了擦小脸，严重的营养不良啊！她牵着小手，打开了房门，乍一见外头的亮光，还有些眩晕。

“哎呦！你可不能下地啊，刚仨月的胎，秦婆说要静养一个月才行啊。”曹氏擦擦眼泪，赶忙去扶住董梅，抱起青禾，让她趴在肩膀上，别吓着孩子了。

那躺地上的汉子，一身破衣烂衫，堵着胸口的大团血衣已成了黑色，胡子拉碴的脸上有几道深深的血沟，脚下的鞋子只剩一只。

李金水比梅娘大十岁，梅娘一直在外流浪，到了李家后，虽然备受磋磨，但她卑微的性子却很满意李家的生活。李金水私下对她十分疼爱，每次卖货之后，也会偷偷买点零嘴藏在自个的小屋。

董梅哪见过死人，更别说这样惨死的人。她张张嘴，又说不出话，但已是泪流满面。她伤心自己窝火的遭遇，又可怜这家子人。

“娘，娘，爹怎么了？”两个大点的女儿抱着她大哭，她下意识欲推开她们，黑瘦的脸上满是伤痛，但终究不忍心，双手轻轻地环住她们，内心一下子软了，幸好她来了，否则都是被卖的命。

那边罗氏被儿媳王氏搀扶着过来，白色帕子在没有眼泪的眼睛上擦了擦，“老大啊，你这是怎么了，叫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哪！”

罗氏后面跟着她的两个儿子金富金贵，这两子都早于李金水成家，孩子也大不少。

董梅看着他们卖力表演着悲伤，除了那几个帮忙送人来的汉子，李家还没有人主持大局。李老头被李金富扶了起来，看着也确实伤心，人老了脑子不好使了，还没发声安排后事。

“我相公他是个好人，就是命苦……”耳边梅娘的抽噎声响起。董梅皱了周眉头，心想，你现在哭个什么劲啊，有本事把你这后婆婆收拾了啊！

“我收拾不了她，我就是一缕孤魂，仙人答应我留在这，待我孩儿长大再离去。”

什么？她的意思是要一直跟随她左右，跟个看不见的影子似的？等等，她心里想的事她怎么知道？

“你放心，我会帮你的，以后我就是你的另一双眼睛。”梅娘又唠唠叨叨把在场的人都介绍一番。

谁帮谁啊？她在这破山沟沟里为了什么！

董梅瞧瞧一院子的人，有真伤心的，有做戏给人看的。这死人也不能一直在院子里躺着啊！干脆好人做到底，她扶着曹氏走上前，这身子还真是虚弱，头重脚轻，踩着棉花一样。

“爹，娘，赶紧把相公抬进去，准备后事吧。”董梅沙哑着声音看向老两口。

“这……这不行，不能进堂屋，他毕竟是个后生，进屋不妥，万一冲撞了我们怎么办？”罗氏看看老头，看看一院子的人，极力反对李金水遗体入正屋。

李老头双眼一闭，“老二老三，你们帮着把大哥抬进去。”

“老头子，这不行！我们还有一家子人呢！老三家的还怀着孩子。万一老大有怨气撒在孩子身上如何是好？”罗氏心虚地看着李光祖，此时老头也拿不定主意，毕竟他自个就没有好好待这个大儿。

自从前妻去了，罗氏进门，他一门心思在外忙活，终于攒了现在的家业。他也知道罗氏从来没有把大儿视为亲生，所以他才想法子说服大儿娶罗氏的残疾侄女，能传宗接代就行。

周树根看了地上的好兄弟，双手紧紧握拳，奈何这是人家家事。

梅娘不停地抽噎，絮叨她相公如何如何好，命怎样怎样苦，吵得董梅忍不住大喝一声：“行了！别嚎了！”

众人皆顿住看向她。

“爹，娘，他若是有怨气，你们觉得拦得住么？他若是有怨气，会躺在这么？多么憨厚老实一个人，从没忤逆过你们，见谁有难都帮着搭把手，村里哪个不道他好。这会子你们却不让他进屋，我倒要瞧瞧明天下沟村人怎么议论这事儿。”

话是这么说，不过董梅心里却嗤之以鼻，那是傻！是愚孝！她缓缓闭上眼睛，头慢慢昂起，深呼一口气，人呐，太过善良终究害了自己，连累至亲。

罗氏这才注意到，发现今天的梅娘跟往日判若两人，早上听说她摔了一跤，昏迷不醒，眼下却伶牙俐齿，难道是因老大的死受了刺激？

“那也不行，年下老四还得下场考试，可不能冲撞了他的运道啊，老头子啊！”

李金铭考秀才这事确实是李家最大的事儿，老头又犯难了。

董梅心里哼哼，刚才还觉得老头是真心疼爱李金水，现在看来不过是稍有愧疚而已。真为这男人不值，在李家如牛般劳作，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金水啊，命苦的孩子啊！”院门口一老头哭着喊着过来。

这老头虽说头发花白，拄着拐杖，但走起路来步履稳健，那拐杖就是个摆设，再说那脸色，也是泛着光。他就是李光祖亲哥李光宗。

老头看看一院子的人，瞧瞧地上的大侄子，气急败坏，“老二，怎么还不把人抬进去？难道你想在院里摆设灵堂？”

他拿着拐杖，用力的敲打地面，对着李光祖大骂，“你想让人戳你脊梁骨？”

“老二老三，帮着把你大哥抬进去。”在李光宗的谩骂中，老头总算发话了，看着大儿被抬进堂屋，掩面试泪。

李光宗看了看院里的人，指着周树根道：“树根啊，你是金水的好兄弟，上去叫个魂吧，让他回家。”

周树根点点头，指挥几个兄弟架起梯子，他爬上屋顶，对着天空大喊了三声：“金水兄弟，你回来吧！”

老大哥看着失魂落魄的弟弟，又教导一番，大致就是人已经去了，好好安葬，让逝者安息，生者安心。

李光祖这才叫来罗氏的两儿子，吩咐他俩给兄长小殓。罗氏立马反对，他的儿子怎能给死人净身穿衣呢！老大哥瞧着亲弟弟一点威严都没有，瞪了眼罗氏，“这家到底谁做主？”

金富金贵两兄弟早已躲在罗氏身后，支支吾吾道：“这事……还是请人做吧。”

“放屁！为兄长净身不是你们该做的吗？你们大哥一向待你们亲善。”他看向不争气的老弟，“今天我就做主一回，你俩要是不敬你大哥，那这个家也别呆了！”

老大哥拐杖一顿，尘土扬起。

董梅瞧着这老头霸气十足，那家族长辈气势拿捏得相当到位！这两老头差别太大了！

“赶紧去啊！”李光祖终于发话，带着两儿子去了大厅。

老大哥看了眼董梅，叹气道：“你先照顾好孩子，晚点过来守灵吧。”

一旁的罗氏脸色变了又变，当下不好发作，心里却把他大哥骂了个狗血淋头